第62章 现实·怪物
夏生的意识，随着漆黑的深海中最后一颗孢子的消亡，逸散消失。
他周遭的景色陡然扭转，像是万花筒般夹杂许多色彩，一幕幕梦境围绕在他身边。
刚结束南极实验所梦境的夏生，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海面之上。
磅礴又壮丽的极光，依旧在他眼前流逸晃动，这是他在沉睡以前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色。
他正同实验所梦境以前一样，躺在南极海之上。
夏生愣了下，他这是小睡了多久？
他吃力地坐起身，想看清楚九队其他人在哪里。
却忽然感觉有什么湿润黏腻的东西，在他起身后缓慢地贴上他的背部。
阴冷的潮湿感，顺着夏生后背渗入他全身。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背后拥抱他。
夏生想转身看清楚，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
“青鸟，该回去了。”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说。
那是夏生每天都会听到的，属于他自己的干净嗓音。
这副身体的主人，似乎不在意身后怪异黏腻的东西在拥抱他，他往后伸手，轻抚着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
无法动弹的夏生从余光中，看到那个“脑袋”的模样。
像是一团阴冷黑水组成的人形，只简单捏塑出五官，额外都是影子一样的漆黑。
正匍匐在他身后的东西，不可能是人类。
而这个被称为青鸟的怪物，将他缠得更紧。
“我带你，离开。”它用古怪又嘶哑的声音说，“不要回去，那里。”
“那些人类在我们体内放了跟踪器。”
夏生所处的这副身体说，“我们逃不了多久的。”
怪物缓慢地移动到夏生面前。
在极光微弱的光线下，夏生看到它朦胧的模样。
那是仿佛被小孩随意捏造的黏土人，脑袋身体与手都不成比例的怪物。
它漆黑的身体分泌着黏液，从身体往下滴落，在它移动的每一秒，它的身形与脸庞都在进行某种液体般流动的重塑。
夏生唯一能捕捉到的人类特征，是它一对不知为何特别明显的眼窝。它的其他五官尚未塑造完成，仅是微微突起，但那对眼窝却相当完整。
眼窝之中是还没有色彩的全黑眼球，随着视线湿润地转动，落在夏生的脸上。
“怎么感觉，你好像又和昨天变得不太一样？”“夏生”笑着说。
青鸟抿起它那单薄又浅淡的唇，“你喜欢吗？”
依照人类审美标准，自然是不可能喜欢怪物这种模样。
但“夏生”却捧起渗出黑水的怪物脸庞，一副认真打量的样子。
“喜欢。”他说，“青鸟什么样，我都喜欢。”
单纯的怪物缓慢地弯起嘴唇，全黑眼睛轻轻眨了下。
“我会变得，更好看。”
它小声说，“要用绿色眼睛，绿色头发。”
这种死亡审美，即使是“夏生”也说不出话了，只能默默地转移目光，看向极光，“走吧，赶紧回去，别被发现。”
青鸟拖着一身黑色黏液站起身，将“夏生”揽入怀里。
在这幅身体中的夏生则是愣愣地看着那双漆黑眼睛，在朦胧的光线下，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谁。
“闭上眼，我带你，回去。”丑陋的怪物对他说。
‘我和你，来过这里，在极光下。’漂亮的男人也对他说。
夏生在怪物的眼中，找到小喀带给他的感觉。
真奇怪，即使它们拥有完全不同的面貌，嗓音，外表
但即便设下了重重障碍，他就是认出了他的小喀。
这副身体的主人闭上眼后，夏生下意识地想喊出“小喀”的名字，他的意识却再度抽离。
“小喀”
私人飞机中，在污染物身旁的沙发，暖棕短发的青年平躺其上，忽然换码几声呓语。
在一旁守着他的沉乐，抬头看向正安静盯着夏生的污染物。
那个污染物听到夏生的话，弯了弯嘴角，露出在进入南极实验所之前从未出现的笑容。
沉乐垂下头，捏紧沙发边缘。
但他目光一低下，就捕捉到自己袖口底下露出的一点污黑印记。
沉乐的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脸上恢复平静。
小喀在听到夏生的呓语后，摸上夏生的额头，温度已经不是之前的微烫了。
手掌刚离开，便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睁开，愣愣地看着自己。
夏生还在脑袋发懵，便听见一个沙哑的男声低语：“夏生！”
他便感觉被谁贴近，拥抱上，还带点激动的喜悦。
夏生愣了下，不知道这个抱住他的人是谁，低头想看清楚。
当他被放开，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小喀后，夏生瞬间震惊。
等等
小喀有这么情感外放？
咦？它不是一直呆呆愣愣的模样吗？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看极光的时候，他们躺在黑雾之上，漂亮俊美的男人侧头，对他露出肆意又生机勃勃的笑容。
那时候它眼睛微亮，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
“小喀？”
夏生抓住小喀的手，他好像已经意识到某种规律，“你这是又吃了什么，才变不一样了？”
在文盛医院从肉茧破出，吸收了肉茧养分，便多了一丝人味，不再像机械。
在月神村吃了花粉，开始能说话，甚至喊出他的名字。
这次连情绪都如此鲜明了，肯定也是吃了什么
但小喀还来不及回答，其他发现夏生醒来的九队众人也聚了过来。
“可以啊，这次醒来得快多了。我们都还没下飞机呢。”宋朗走近，打量躺在沙发上的夏生。
江玉则是拿出触手听诊器，在夏生身上倾听，他点头，“没有大碍了，可能是这次你没有太严重的伤口，所以昏睡的时间不久。”
“夏生，多亏了你呜呜，不然我们都要死在海底了”美景说。
“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呜呜！新人！”李洛可同样模仿起美景的语调。
良辰看了一眼李洛可，杏仁眼中都是嫌弃。
就连安静的方进山与顾衍都围了上来，注视着沙发上的夏生不说话。
夏生被那么一群人看着，只好从沙发坐起身。
他张了张嘴，“干嘛呢，你们这次怎么那么激动？”
“其实前几次，这群人逃离幻境都挺激动。”
沉乐在他身边低声，“不过当时你一睡都是好几天，醒来后他们也就冷静了。这次是你醒得早，刚好撞上。”
夏生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忽然对小喀招手。
小喀走到他面前，就被夏生拍上肩膀。
“各位，要是没有小喀，这次我们更不可能逃出来。”
夏生认真地说，“我们这次一定要好好感谢小喀，你们说对不对？”
小喀迷茫地站在原地，众人也将目光放到它身上。
宋朗也拍拍小喀肩膀，“行，兄弟又救了我们一次，回头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整来。”
其他人也都对小喀肯定地点头，眼中都是感激。
小喀转头看夏生，夏生对它弯眼。
男人这才转回头，抿着唇，对众人说了一句：“嗯。”
面对夏生时还会断断续续说话的小喀，当说话对象换作其他人类，却会变得冷淡寡言。
经历了南极实验所的事夏生在心底琢磨的那个打算，愈发显得重要了。
他们在私人飞机上待了一天，才终于回到总部所在的城市。
刚踏入那个黑色魔方的建筑物，众人便看见大厅中站着的曲歌行和越蓝。
一如送他们离开时的模样，这两人也在大厅等待着他们。
唯一不同的是，越蓝那双灰白的眼睛不再只盯着地面，他抬起头一眼不移地盯着众人。
“欢迎回来。”
曲歌行拍手，“我从越蓝的监控中看到南极实验所发生的事了，哎呀，真是让人捏一把冷汗。”
越蓝注视着归来的九队，这位半长发的研究员轻轻点头，“辛苦各位了。”
他们告诉九队，已经派出专人去收拾南极实验所的残尾，剩下的事不需要他们担心。
“幻境里904的孢子已经寄生所有研究人员，但现实与幻境的时间流逝不同，现实或许还在初期阶段，可以挽回。”
曲歌行一边解释，一边负着手，眼神含笑地打量精神饱满的众人，“你们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我给你们放一个月的假，奖金也会很快拨到你们的帐户上。”
李洛可眼睛一亮，“局长，这次的奖金”
曲歌行说了一串数字，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仔细一想这些钱是用他们的命换来的，又释然了。
等到讨论告一个段落，众人各自散去，夏生垂头沉思片刻，最后还是走向越蓝。
越蓝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灰白眼睛注视走近的夏生，像是早就猜到他会来找他。
他身边的曲歌行将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笑了下，便转身走远。
夏生在越蓝面前站定，“越所长，我有话想告诉你。”
“什么事？”越蓝看着他，声音平静。
那是一个发生在深海之下，现在已无人知悉的故事。
夏生将梦中的所闻所见告知越蓝，只因为他认为越蓝才是真正需要真相的人。
安静的纯白人形，神秘的面具男人，仿佛能污染一切的黑液
以及在那座深海基地之中，一个与人工智能对峙许久的污染物，和它自欺欺人的寄生秦乌原因。
越蓝沉默地听着，循着夏生的话语，描绘过去发生在他朋友身上的往事。
“azure才是埃昼真正的名字。”
夏生说，“秦乌亲自为它命名，但没有告诉总部这个名字。”
闻言，越蓝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是淡淡地点头，“我知道。”
夏生愣住。
半长发的男人缓步走到大厅的玻璃窗前，注窗口外的明媚阳光，过了一会儿才转身，“我的眼睛，是在一个大型变异幻境被污染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夏生与他灰白的眼睛对上目光，露出惊讶神情。
“我曾是旧一队的随队医生，正如同你们队上的江玉。
旧一队，和你们九队一样，是由一群被污染物污染了的人类，被处理局集中管理，才组成的一支分队。”
越蓝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那次大型变异幻境，只有我逃出来，其他十个队员，包括陆队长，都在那个幻境中失踪了。”
“我的眼睛自那之后，便经常看到细微的异状。
我想，既然你能看到实验所中的孢子雾，那或许你也从很久以前就和我一样，经常发现一些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污染物吧？”
夏生握紧拳头，他想起自己从小遇到的各种怪事
那些东西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在上高中之后，更是加剧攻击性。
“这对眼睛，给我造成不少困扰，让我偶尔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于是我只能转身投入研究分所，没再出过外勤。”
越蓝说，“我便是在那之后遇见的秦乌。当时我们在总部共事，他还不叫秦乌，而是另一个饶口的异国名字。”
秦乌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很感兴趣。
发现自己的同事有一双灰白色的眼睛，还能看到特殊的污染物，便整日缠着对方，想要研究那双眼。
但刚经历过旧一队死亡的越蓝，封闭自我，连眼神都不与人对视，只安静地将目光落到地上。
秦乌不知道他的经历，以为他是在自卑天生与众不同的眼睛，于是挑了最蠢的方法，企图让越蓝重拾自信。
他赞美越蓝的眼睛，告诉对方自己相当喜欢这对灰白眼睛，“和迷雾一样神秘”，每次走道上碰面都来这么一句。
越蓝不堪其扰，从未遇过如此土味又厚脸皮的人，但另一方面，他心中因为旧一队死亡的痛苦自责，也被秦乌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像是冰块一样冷的人，一个仿佛太阳一样暖的人，就这样成为了其他研究员眼中的“朋友”。
他们的友谊持续了很久，有一天，秦乌靠在墙上盯着抄录数据的越蓝侧脸，忽然说了一句：“我也想要有一个你们国家的名字。”
越蓝的手指停了下，又继续书写。
“如果我的名字变得顺口，你是不是就会多呼唤我？”
“你为什么希望我呼唤你？”越蓝头也不抬。
秦乌却没回答他的问题，想到好主意似地打了个响指，“对了！不如你为我取一个名字吧？取一个好听一点的！”
越蓝对这人跳线的思维没有意外，但听到能够为他取一个名字，钢笔的笔尖溢出一点多余的墨水，他抬头看秦乌。
青年金色的头发与眼睛，像是太阳一样扎了下越蓝黯淡的灰白眼睛。
他低头，继续抄录数据，几秒后忽然淡淡地说：“那你叫秦乌吧。”
“你的本名发音像秦，这名字适合你。”
“所以当他告诉我，他做了一个人工智能，叫埃昼，我便听出这个名字的意思。”
越蓝平静地对夏生说，“他以为我不知道，我也就假装不知道。这次南极实验所见到他前我本想告诉他，但看到他之后，我便没有说出口了。”
那一次谈话后，夏生走向房间的频道，低头沉默地思考很多事。
小喀跟在他身后，牵着衣角，“夏生？”
夏生抬头，“嗯？”
这才发现自家的房门口站着不少人。九队众人发现回来的他，齐齐将目光投向两人。
他们身上的黑色紧身衣都换下了，身穿各自私底下的休闲服装，象征着幻境中紧张危险的氛围已离去。
“你去哪了，还等挺久。”
宋朗眯起眼睛笑，“在飞机上大伙都睡饿了，反正下午也没事做，你要一起去吃火锅不？”
“老夫妻火锅～饕客您吃够～”李洛可哼出店内自动门铃声。
“哼，这家火锅店也只有份量大”
“哥哥，你好挑剔。”
夏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心中的难受一扫而空，他露出平时的笑容。
珍惜眼前美好的事物，不要错过重要的人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