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极实验所·灵魂
恭喜两个字刚落，面具男人抚摸的白色叶片便骤然抽搐，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收缩。
904巨大的叶身躲到角落，那被碰到的叶片泛起焦黑，飘出蛋白质烤焦味道。
它像是早就习惯这一切，不反抗也不作声，无脸的纯白人形静静地靠在墙角。
“这里可是我为了重要的人，精心挑选的表演舞台。如果没有运作起幻境，我多少会有些困扰。”
阴冷的观察室中，男人收回手，背对着光线，面具眼角下的金色十字架在阴影中微亮了下。
“既然你不主动寄生实验所的人类，那我便只好亲自动手了。”他叹息。
闻言，纯白人形才终于有了反应。
孢子雾散出，一个人影猛地扯住面具男人往房外迈开的小腿，它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颤抖地轻声：“你要做什么？”
“哦？现在连人形都有了。”
一只黑手套勾起904的下颔，面具下暗紫的瞳孔像是蛇一样打量它，“这张脸，难不成是秦乌的喜好？倒是和情报有所差距。”
904仰着头，它恐惧而涣散的瞳孔在听到秦乌两个字后，微微收缩，过了片刻，它忽然说道：“你你千方百计毁掉南极实验所，但是这座实验所室倪式盛的心血，他不是你的客户？你难道不怕他发现－－”
面具男人低声笑起来，“我的客户？”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忽然戛然而止。
“正因为是他毕生的心血，我才打算毁得一干二净。”
男人冷淡地说了一句，随后像是喜怒不定，刹那便恢复满含笑意的声音，“不过，我不讨厌你拿他威胁我的小心思。应该说，你如同人类的愚蠢表现，让我想看看你能够挣扎到什么地步。”
“你不希望我杀死实验所的人，是吗？”
“尽管我终将把这里变成一座大型幻境，我还是可以好心地指引你，唯一一条可以拯救他们的道路”
男人附在904耳旁，吐出四个字：“你的孢子。”
你的孢子。
904一开始不明白，但很快地，现实便让它理解这句话底下的无边寒意。
那个创造出它的男人如同一条蛇，隐密地来了，也无声地走了。
904和秦乌度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悄悄松懈下来，某天，秦乌却不再出现于属于两人的观察室。
纯白人形在观察室的玻璃另一端，静静地注视那扇门，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一个金发青年扭开门把，对门后的它露出笑容。那些研究它的人之中，也就此少了秦乌的身影。
无法移动的巨大蕨叶此刻像是把它束缚在此的枷锁，904像是体内在灼烧一样，伸展开叶片，叶片底下的孢子囊团破裂，终于主动释放出孢子雾。
它要找那个失踪的人类，它唯一的朋友。
早在几个月前就该释放到全实验所的孢子，此刻只为找寻特定人而散布在这座海底城市。
904的意识穿梭在不同的孢子之中，控制着不让孢子进入任何一个人类体内寄生。
最终，它在秦乌的所长室发现倒在地上的他。
之前笑容满面的青年，倒在一滩接近干涸的黑液之中，他溢出黑液的口鼻都像是爬满黑色蚯蚓，半边脸颊都被黑液浸染得腐烂。
一颗白色孢子落在他身上，无声地感受他接近停摆的气息，几秒之后，它钻入秦乌的体内。
空气中的其他孢子像是找到宣泄悲伤的方式，汇聚成河流，涌入秦乌这具发臭的尸体之中。
黑液被孢子一点一点吞噬，将那邪恶的力量压制，孢子们占据秦乌的血管与神经，寄生在秦乌的心脏，让那颗冰冷的肉团被动地跳跃。
面具男人在实验所中投放的黑液，原来早在它不知情的时候扩散，感染了许多无辜的生命。
904理解了那天听到的耳语，而殊途同归，它用另一种方式，完成男人最初交给它的任务－－寄生南极实验所的人类。
白色孢子飘散在实验所的空气中，找到那些已经被黑液感染的人类，流入那些尸体之中，深深植进血肉。
那些研究员不只一次在它面前雀跃欢呼，为的便是它孢子中的修复能力。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濒死的小白鼠并不是被它救活了，而是被它寄生整个身体，成为一个个小小的行尸走肉。
不，不是行尸走肉。
已经活过来的“秦乌”，右手抚上一面镜子。
他的眉眼依旧，腐烂的脸颊已经修复完毕，镜子映出的是一个俊美爱笑的男人。
它是在支撑人类活下去。它是一根拐杖，人类现在腿断了，它的孢子将人类支撑起来。
所以，这些人类都还活着，包括它的朋友。
“秦乌”对镜子里笑了下。
黑液的扩散范围扩及整座实验所时，904的孢子已经覆盖了每一个人。
那些漆黑扭曲的力量，在人类的身体里被孢子压制，白色的孢子仿佛在和黑色液体赛跑，每一天都在孜孜不倦地运作。
904让被寄生的人类们维持每日作息，它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又想起秦乌曾对它说的话。
他说，人类需要阳光和温暖的环境。
于是它按表操课，操控所有被它寄生的人类，在固定的时间，轮流晒太阳。
尽管那些太阳是人造的假太阳，但真正重要的不是真伪，而是事物本身带来的意义。
就像它寄生的人类一样。
904也让人类像是生前一样进食，工作，看病，睡觉
有些人类被感染了黑液，却对孢子有天生体质的排斥。
它无法单纯用空气里的孢子寄生他们，因此它做出了塞满孢子的白色胶囊，将那些人类集中管理，每天喂食药物，希望他们快点好起来。
这座秦乌深爱的海底城市，在它的运作下，生机勃勃，焕发着一如既往的光芒。
它有时候会用秦乌的身体，走在人满为患的广场上，仰头注视黑漆漆的罩子之外。
也会有一种错觉，南极实验所像是被泡泡包裹住的一抹霞光，转瞬即逝。
但904知道这座城市会永远运作下去，因为它的孢子只需要一点水与养分，就能近乎无限时间地存活。
或者，是它自以为如此。
不知从哪天开始，904操控着秦乌，让他和自己的本体和以前一样聊天时，在秦乌身体里的它，忽然看见对面熟悉的白色叶片之下，染上一点漆黑。
它停下像是自问自答的聊天方式，用秦乌的手翻开那个叶片。
叶片之下的白色孢子囊团，竟从根部开始染上漆黑，像是泼了墨水一样沾着零星的黑点。
金色的眼睛注视那些黑点许久，才用平日傻气的笑容对着本体说：“你是不是偷跑出去，所以身体沾了泥巴？下次别一个人偷溜，带上我吧。”
904用本体的纯白人形点头，完成了今天的聊天任务。
它没有在意那些黑点，就像它不在乎自己散发如此之多的孢子，对自己到底会有什么副作用。
将秦乌的南极实验所运作好，便是904唯一的目标。
但是命运显然不会为了它的鸵鸟心态停下脚步，反而粗鲁地撕开它遮住眼睛的布条。
发现黑点不久后的一天，904本想一如既往地操控秦乌的身体，却忽然发现秦乌的手脚在轻微抽搐。
“秦乌”走到镜子之前，他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指，皱眉。
这种抽搐刚开始只是偶发的状态，到后来甚至连工作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身体。
就好像这副身躯内部已经完全腐烂，像是一个用胶水勉强粘贴起来的肉团，即将要散落崩塌。
904在其他人类的身上也找到类似状况。它检查他们身体，终于找出原因。
是人类体内的黑液，经过长期的压制，感染了它植入人类的白色孢子。
昔日纯白的孢子，已经化作一颗颗半黑的颗粒。
它不得不从本体释放更多孢子，进入那些人类体内，试图用孢子数量压制黑液，但黑液在染黑孢子后，也汲取了它的力量，愈发地强大。
“秦乌”的异常像是点燃了904麻木许久的心中那一把火，在秦乌的死亡后已经平静无波的永生巨蕨主体，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
它将秦乌放在观察室中，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他，它幻化出幻觉，模仿人类拥抱这位朋友，但秦乌也毫无回应。
904第一次害怕了。
死亡对它来说，是很难理解的概念，因为它活了很长很长的时光。
秦乌离开后，它也一直告诉自己，只要它继续寄生秦乌，那即使这个秦乌是假的，他也仍是有意义的秦乌。
但如今，就连永远的寄生，对它来说都是一种奢求。
不懂死亡的污染物在心中隐隐的不安下，用着秦乌身体，走到对外通讯室。
他说过，他喜欢太阳。
它因此答应，它要离开海底，和他去地上看看太阳。
它搜索秦乌的记忆，扭开对外通讯的频道，试图和谁求救。
却听到一个电子人声响起：
“非授权使用者，请勿使用通讯设备。”
一个半长发身影在通讯室中浮现投影，平静清冷地看着“秦乌”。人工智能抬起手，通讯设备的屏幕便浮现红色警告。
“azure。”904用秦乌的口吻说，“你在说什么？我身为所长，怎么会没有授权？”
“检测到污染物编号904已寄生人类秦乌体内，本系统判定秦乌已死亡，授权撤销。”
人工智能话语中的某个词，似乎刺痛了904，904眼底有了怒意，“我就是秦乌，秦乌就是我。你这是叛变了？我要立刻安排人接我出去，否则我就自己离开。”
埃昼极浅的瞳孔注视904，这张创造了它的熟悉脸孔，忽然说了一句：“你在欺骗自己，污染物编号904。”
这句话的语气，一改它从以前到现在表现出的冷淡规律。
904的手指僵了下，“你什么意思？”
这位人工智能精致的脸上捎上熟练的怜悯，它的目光与904对视。
“人类的生命相当脆弱。”
埃昼像是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人类，温和地说：“即便你寄生他们，操控他们，但他们的灵魂也已经不在了。你不过是在独自一人扮家家酒。”
“你”904往后退一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灵魂又是什么？”
埃昼的手指在虚空点击，另一道光影从天花板投影而下。
由光线组成的立体画面中，是秦乌正在一张办公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
他书写文字，不时抬起头，细思几秒，灵光一闪，眼神微亮，又低头继续握紧笔杆。
沙沙的笔尖摩擦纸面声，是投影中唯一的声响。
这是一段关于秦乌的录像。
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生动的秦乌？904怔怔地看着金发青年。
它不由自主地靠近那道投影，却忽然听到投影里响起另一道人声：
“秦所长。”是埃昼的声音，“我有事情要向您报告。”
那个金发青年抬头，“嗯？azure？是什么事？”
他放下笔，拿起水杯，“私下叫我秦乌就好了。”
那个来自房内某处的人声说：“系统监测到您昨日又潜入污染物编号904的观察室。您的举动已数次违反相关规定，我正要向总部通报您的违规行为。”
秦乌正喝水，呛咳了下，“azure”他双手合起，“放我一马，我只是进去看看904，也没发生什么事，对吧？”
埃昼没有回话，秦乌继续叨叨：“而且都那么多次了，你每次发现都没向总部回报，这次也看在我们友情的份上，别说出去好吗？”
“我已警告您许多次，您为何坚持进入904的观察室？”
“问我为什么”秦乌摸了下鼻子，“我就是发现它听得懂我说话，所以想跟它友善交流一下？”
埃昼的声音变得平缓温和，“您的安全是我的首要考量，编号904不适合与您创建友好关系，请不要再擅入观察室。”
“它很适合！904感情丰沛，比我那些呆板的同事都像人类多了”
秦乌声音变小，“它的灵魂，比许多活在这漆黑海底的人有趣多了。”
“你知道吗？有人曾告诉我，有些人的眼神，正是他们的灵魂。”
秦乌仰头看着虚空，“904的眼神，告诉我它也有灵魂，只不过之前被坏人折磨了很长的时间，它才忘记自我。我和它交流，它就活过来了，这也有利于我们的研究，不是吗？”
“灵魂那种飘渺的东西，您真的相信吗？”
“当然，每个灵魂不一样，都有独一无二的色彩。我没有为你设计出完整的灵魂，所以你没办法理解，但灵魂确实存在。”
埃昼默不作声。
片刻，才说：“您下次再擅入，我会回报总部。”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秦乌弯起眼睛。
他眼中闪起喜悦的光芒，通过光影，恰巧和注视着投影的黯淡金色眼睛重叠。
那一天，904回到秦乌的房间。
它站在一面落地镜前，与镜中的金色眼睛对上目光。
那双眼睛没有光芒，死气沉沉，灰暗的金色像是腐烂的蜂蜜。
904试着扯起一个笑容，“秦乌”的嘴角只是微微上扬，眼底毫无笑意。
镜子里的人，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却陌生得不像是记忆里的他。
它怔怔地看了许久，本就不需要呼吸了的“秦乌”身体深处，涌上让它疼得屏住呼吸的痛楚。
“你的眼中，没有秦乌的灵魂。你不是秦乌，秦乌不是你。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埃昼的话语在它耳边像是魔音一样徘徊。
904捂住耳朵，跑出房间，一头撞入街上拥挤的人群。
它站在林立的建筑物之中，仰起头。
无数的它操控着数不尽的人类，但无论这些人类的脸上露出多么迥异的笑容，那都是属于它这个怪物的一个又一个倒影。
它守护着秦乌深爱的海下城市，但这座城市却没有秦乌存在，只有它这个自我欺骗的污染物。
从那一天起，904像是发狂似地，用尽各种手段试图逃离南极实验所。
它摧毁那些人类尸体威胁埃昼，埃昼毫不回应。
它试图改写埃昼的核心指令，埃昼袖手旁观。
它甚至主动将黑液注射进那些沉睡的污染物们，试图实验出一个可以破坏实验所罩子的怪物，但它们全都被黑液浸染成扭曲的姿态，安静地死去。
埃昼封锁所有通道，以及对外通讯。
它说，我的使命是保护人类，我会将你这个危险的污染物永远困在海底－－
而你也无法用秦乌的假声音，诱惑其他人类来救你。
深海之下，只剩下一个污染物，和一个人工智能。
秦乌身体逐渐不受控制，其他人类也是，像是即将崩坏的肉团，只剩体内的孢子苦苦支撑。
而大量释放孢子的904本体，也因那些孢子被黑液污染，本体叶片下的黑污逐渐扩大
时间过了多久，904不知道。
它麻木地释放更多孢子，承受被黑液污染的痛苦。
黑液让它的思考缓慢地变得迟钝，有时候它会想着矛盾的事，分辨不出哪件事才是真的。
有一天，904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的靠近。
像是命运的牵引，它在通讯室也收到了一通来自外部的消息，总部派人来寻找秦乌，希望南极实验所协助“第九分队”。
904靠近南极实验所的出口，在埃昼出现并要求它退回收容区时，它注视着头上漆黑的海水。
“有谁要来了。”它说，“那个人，就是黑蛇准备这一切的理由”
“你想处理我这个危险的收容物，我只想逃离这里。而我们僵持太久了。”
金发青年转身，眼神平静。
他看着温和的埃昼，勾起秦乌的笑容，“现在我们都有机会实现愿望了。”
“第九分队”是他们如此漫长的对峙中，唯一出现的变数。
904期待藉由他们找到摧毁埃昼的方法，而埃昼则利用第九分队处理这个危险的污染物。
它们一致同意，将这群人类放入南极实验所。
刚开始，904利用信息差，引导众人怀疑“埃昼叛变”。
它用邵见的嘴说出埃昼封锁通道与消息，并操控秦乌和他们同行。
一个受伤的南极实验所所长，亲口说埃昼被实验所高层改动指令，又有谁会怀疑？
那些人类也真的相信了。那琥珀色眼睛的人类，即便亲眼看到了一瞬间它释放在全实验所的孢子雾，也相信它的说辞。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它想像的顺利。
既然埃昼不大可能是核心污染物，那我们先把目标放在核心污染物上，只有摧毁它才能离开幻境
在发现南极实验所沦为大型变异幻境后，人类之中的队长忽然如此说。
904搜刮了秦乌的记忆，却还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义，在众人解释之后，它愣住很久。
困住它的竟不只是埃昼。
它是寄生了所有人类的污染物，核心污染物正是它自己。
－－唯有杀死904自身的本体，它才能离开这座实验所。
904知道杀了本体后，剩下的孢子无法苟活太久，但它推算时间，足以让它的孢子支撑秦乌的身体，和这群人类回到海面之上。
它能够和秦乌一起去看看太阳。
于是904没有犹豫，立刻将计画从引导人类关闭埃昼，转为杀死904本体那棵永生巨蕨。
尽管被黑液污染的意识中，已经濒临崩溃的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人类兵分二路，一队进入医疗基地，一队进入实验基地。
那个特殊的人类，和一直吸收着孢子的污染物，都选择医疗基地。
904通过空气中的孢子，毫不意外地看到埃昼亲自骇入医疗基地的客服，引导他们去发现实验所被孢子寄生的真相。
埃昼想藉由人类的手，处理掉904。
904不介意，此刻它也想杀了自己的本体。
意识到秦乌的死亡后，904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
它要带着秦乌的身体，逃离这片绝望的深海。
所以它没有用幻觉隐藏那本邵见的笔记－－那本是另一个它为了鼓励更多它，所写下的日记。
所以它在实验基地故意用幻觉欺骗众人－－它打算用更多孢子寄生人类，让那些被寄生的人能掩护跟着逃离的秦乌。
‘你想报复所有在你身上进行实验的人类，所以用孢子占据他们身体，等于杀了他们，是吗？’
是吗？
在琥珀色眼睛人类的质问下，纯白人形的脑袋不着痕迹地转向“秦乌”。
即使用尽演技，“秦乌”挂泪的眼睛还是空洞洞毫无光芒。
它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只因为镜中僵硬呆滞的面容，仿佛它为那人立下的墓碑。
于是纯白人形收回目光，高高在上地点头。
一剑贯胸的痛苦，比904想像得轻松多了。
在临死前，它将除了“秦乌”体内以外的孢子都杀死。
无数自我的消失，让“秦乌”脸色惨白了下，却成功地骗过那些人类，没有怀疑“秦乌”。
“秦乌”体内仅存的904，跟随众人走在林立的建筑物间，它期待着逃出的那刻。
单纯又虚弱的孢子是如此期待，以至于忘记了它还有一个死敌，正在暗处注视着它。
－－埃昼出现的那一刻，904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它引导人类认为是永生巨蕨故意寄生所有人类，指引他们杀死它的本体，逃离这个大型变异幻境。
它却忘记，如此一来，人类就不会再认定是埃昼叛变，也不会去摧毁埃昼
是黑液侵蚀了孢子，让904无法分辨前因后果，搞坏了它的脑子。
它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带秦乌离开了
临死前，904进入那个人类的身体中。
它不想承认灵魂真实存在，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被它寄生的秦乌和最初的秦乌并没有太大不同。
但904仍旧绝望地发现，最在意这个人类的污染物，仍旧能一眼认出他的不同。
就好像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那个污染物仍旧能找出只属于它的那抹灵魂。
904最后那点自我欺骗被打碎。
原来它才是唯一分辨不出秦乌灵魂的那个人。
而琥珀色眼睛的人类，也奔向那些人类在它周遭点燃炽烈的火焰。
“等等”
灼烧的痛苦染裹904的身体，如同火鸟般将它卷挟，它伸出手，手臂的肉块往下融化。
904与那个人类对上眼。
带这副身体走。
只要带他走
爆炸的冲击波之下，透明罩子碎裂。
漆黑的海水像是那黑液，再一次涌入这南极实验所的所有角落。
尸体或收容物，广场或基地，都被沉重的水压瞬间压成碎片。
在904最后一颗孢子要被幻境中的虚无吞噬前，它听到一个电子人声，像是人类似地忽然发出喜悦的笑声。
那声音扭曲失真，撕下以往的平静温和，也没有淡淡的怜悯，只伴随滋滋的噪音，与藏不住的狂喜。
“这是你玷污他的代价。”完美的人工智能在陷入黑暗前，断断续续地呢喃，“你不配被他称赞有灵魂，污染物－－”
随即，黑暗淹没一切，无论是依赖血肉维生的它，或连血肉都不被赋予的它。
深海之下，再无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