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南极实验所·日记
经历了这些幻境后,夏生隐约察觉出小喀每一次变化的规律。
对它来说,污染物似乎就像是提供营养的食物一样,吃得越多,它的成长便越是明显。
小喀到底是什么身分呢?
他还在思考,就听到有谁在通讯器里说了一句:“有线索。”
那是顾衍的声音--夏生看向顾衍所处的七楼另一头。
他带着小喀来到顾衍在的那间病房,其他人也聚过来。
顾衍翻开一张无人病床,那张病床的下方便露了出来。
在右上角的角落,有什么卡在床与床头柜之间,顾衍伸手将那东西抽出,一本棕红封面,只有手掌尺寸的小本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日记?”江玉拿起那个小本子,翻阅。
上面工整的文字确实标注了日期,格式也如同日记一样随意。
“为什么要将日记藏在这种隐蔽的地方呢?”
美景说,“难道日记的主人,害怕被人发现这本日记?”
江玉将小本子摊在众人面前,夏生因此得以看清日记内容。
那是由某人精心纪录的生活日常,浓缩了那人所有情绪与感想。
脏乱的本子书页,暗示着这本日记在角落已吃灰一段时间。
笔记本并不厚,似乎是近期才开始写的。
因此他们从日记第一页开始看起
[7月15号]
今天接待了一批南亚分局的研究员,他们大概是倪先生派来监督我们研究进展的吧?总之,我向他们回报目前一切顺利,他们绕了一圈实验基地地下区,很快便离开了。
当然是骗人的。研究已经进入瓶颈。
秦乌还是一副傻呵呵的乐观样子。他在我为了研究数据烦躁不安的时候,给我放了一天假,让我去哪里放松一下。
我跟他说,在这乌漆抹黑的海底,我难不成能游出去跟鲸鱼放松?
他笑着回答,你可以去广场逛街散步啊!
真是个傻子。
但他没说错,为了904这次的实验,我确实焦虑得异常,无论是吃饭或睡觉都感到有心无力。
再这样下去,身体也会撑不住的吧
所以我打算开始写日记,缓解心情。
这也是秦乌的建议。看他整天都无忧无虑的模样,他大概很懂如何缓解压力。
姑且先信他一回。
[7月16号]
在下班后,和团队里的同事们去聚餐。
不得不说,实验所的食堂实在难吃。
之前去处理局总部,吃过他们的食堂,对员工半价,饭菜还比我们这里机械手臂煮的好吃多了。
我们这里全是干巴巴的蔬菜,与少得可怜的肉屑。
就连秦乌这家伙,也一边吃一边嫌弃。
他说,他以后拿到经费,就让我们餐餐驯鹿肉,顿顿吃得饱。
驯鹿肉是他家乡的食物,我没有一丁点尝试的念头。
但经费确实很重要。
我不禁又烦躁起来。
在同事们大声欢笑的时候,我简直想对他们大叫:你们知不知道,实验再没有进展,这座实验所可是会被撤出资金,被倪式盛关停的!
但我没有发出声音。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只有我这种疯子,才会把这座实验所当作全身心投入的归处。
为了来这个梦幻般的研究圣地,我甚至和哀求我留下的妻子离婚。
带着孩子来到南极实验所,也把孩子丢在一旁不管。
看着这群侃侃而谈油鱼肉和鳕鱼肉如何区分的同僚,我只能沉默地喝一口啤酒。
[7月19号]
两天忘记写日记,现在补上。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生病的人变多了。
这几天实验有了进展,904变得活跃,甚至会移动叶片,和研究员交互。
或者说,它似乎只对秦乌一个人有反应。
秦乌那家伙也大胆,虽说是低危险的污染物,但他却直接跑进观察间,问904需要什么。
算了,只要秦乌能刺激904的活性,让数据有起色,我也无所谓。
从904被送进来那天,秦乌就一直照顾它。
或许它也是将秦乌当作朋友吧?
说实话,看到904叶片下那一团团的白色孢子,只会让我想起蟑螂卵或苍蝇眼睛之类的东西。
令人作呕的同时,不禁佩服秦乌强大的心理素质。
虽然他平常表现挺蠢,年纪又小,说话口音怪,给人一种会走路的奇怪独角兽气质
但他的能力无疑是我们之中最顶尖的。
连他设计的埃昼,都是目前最优秀的人工智能。
虽然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埃昼的原型,就是他整天挂在嘴边的
算了,谁让他有颗聪明的脑袋,连南极实验所都是他一手规划的呢?
希望904的实验,能够越来越顺利。
我其实很喜欢这里,真心不希望实验所被关停。
[7月20号]
实验太忙。
助手生病了,搞得我焦头烂额,一堆数据等着整理。
[7月22号]
终于搞定!把数据上传到埃昼,勉强算是有点收获。
904的孢子具有活化生物体的特性。
我尝试在一只濒死的小白鼠身上植入了十颗孢子,并每天仔细监测它的状态,没想到竟真的让它起死回生。
实验室的同事们都很高兴,看来我们的方向正确,最适合利用孢子的方法,应该是植入生物体,让孢子与血肉相连。
永生巨蕨如果这只小老鼠继续被孢子寄生,是不是就能一直活下去?
今晚又去聚餐,餐会上少了一半人,大多是最近生病的人,但也不影响气氛的火热。
我多喝了几瓶啤酒,没有醉,却感觉身体比平常热了许多。
秦乌这次没跟来聚会,大概是还在忙。
最近经常看他在医疗基地与实验基地两头奔波,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那种焦急表情。
不过是流行感冒罢了。我助手今天就病好回岗位了,还安静地听我抱怨基地里的食物难吃。
秦乌就是这样,该投入的事懒懒散散,无所谓的事一股脑地去做。
[7月23号]
没想到小全也生病了。
真是奇了怪了,好像自从南亚分局那群人来过一趟之后,实验所就到处都是生病的人。
回到生活基地,看到小全倒在地上,吓了我一跳。
他也已经成年了,背是背不动的,我只好按下房间里的求救按钮,医疗基地很快就派人过来带走小全。
本来想跟进去陪房的,但在病房外的走廊,刚好看到一个被担架推过的病人,不知为何五孔都流出黑色的汁液。
不会真是严重的传染病吧?
很不安。我还想保持健康身体,进行904的研究
所以我就托护士转告我的儿子,等他病好了就自己回来。
走出医疗基地,才敢大胆呼吸。
黑漆漆的深海压在玻璃壳外,实验所的空气,是不是比以前沉闷了?
竟有种吸入很重的什么感觉。
放眼望去,却没看到什么异样,依旧是鸟语花香的广场。
[7月25号]
最近几天都没看到秦乌,我有一堆技术性问题想和他讨论,但就是找不到他。
简直像是在基地消失了一样,该不会他已经不在基地里了吧?
904不知为何,像是进入春季一样,生机勃勃的数据曲线看得我心花怒放。
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对我的助手一连说了几个自认最幽默的笑话。但那家伙却只是木木地看着我,露出浅淡的笑。
晚上回家,发现小全已经回来了。
是病好之后,自己从医疗基地回家的吧。我一直都对这个省心的孩子很满意。
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抬头看我,微笑地回答没有不适。
于是我便没有再管他,回到房间写完这篇日记,准备睡了。
身体有些燥热,明明没有喝啤酒,可能是最近实验太累了吧。
[7月██号]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环境。
我坐起身,脑袋晕沉得可怕,像是被一群小孩当足球踹头似的。
身体四肢也忽冷忽热,一会儿让我想把自己丢到冰块里,一会儿又恨不得有火能来烧一下自己。
我环视四周,模模糊糊地发觉自己好像在一间病房中。
走下床想看看状况,双脚却和橡皮泥一样软,整个人倒在地上。
我支起手肘,像泥鳅一样在地上挣扎,缓慢地爬到门口。
就在我要靠近病房的门时,那扇门却被打开了。
小全正看着我,他把我重新扶回床上。
“爸,你又乱跑了。”
他对我说,“已经和你说很多次了,要在床上静养,才能让孢子牢固地在身体里生长。”
我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孢子?为什么他的语气那么自然,说得像是我已经醒来过很多次?
“我要回去”我虚弱地说。
说着,从身体深处忽然涌出一阵灼烧的刺激感,我克制不住地呕了一声,有什么从喉咙里涌出来。
睁开眼,洁白的被子却被黑色的汁液占领,那浓稠的黑水渗入我的裤子,带着我体内的温热。
我颤抖地抓住小全的手腕,“邵全!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吐这种东西”
小全却只是拿出一颗白色胶囊,塞入我嘴中,一手紧捂我的嘴巴,让我被动地吞下那颗胶囊。
“你生病了,爸。但别担心,很快就会治好的。”
我熟悉的儿子轻声,“你的身体对孢子有抵抗性,所以孢子很难寄生。不只是你,还有一批人类,他们身体也一直排斥孢子,也只能让你们一直吃药了。”
胶囊进入我喉咙,没有几秒,我便感觉有什么在我的胃部绽放。
绽放,蔓延,随便怎么形容,就是那种从里到外,被什么拉扯着伸展的感受。
喂完我药之后,他便离开了。
我抠着自己的喉咙,但一直吐不出来那颗胶囊,手上都是各种液体,如果面前有镜子,或许我能看到自己满脸黑水和口水的凄惨模样。
那一点一点从我身体中渗透的东西,让我痛得连呼吸都痛苦。
我靠在床上,用我唯一还派得上用场的脑子思考,才想起一定要记下来今天的事。
很幸运的是,我这本不到手掌大的小本子和钢笔,一直习惯性地放在我的内口袋中,没被那些人拿走。
写到这里,身体里的东西开始让我手脚僵硬了。我比任何时候都用心地写下今天的遭遇,以防以后的我,再次醒来,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地再被喂药。
我有预感白色胶
[7月██号]
刚才被喂药,才看到之前的,日记。
所以,我是被,困在这里?
手很硬,使不上力。
脑子要变成别人的了,想睡,空气有粉尘,很浓。
闭上眼,能听见血流过耳膜,却发出沙沙,声音。
像用沙子装瓶里,加水摇晃。
我的血有东西。得想办法离开。
有人来了。
[█月██号]
这是我?
还是它写骗我
不记得
它来了
要吃药
[█月██号]
在床下翻到这个东西闻上去很香
有同伴的味道是树木做的吗
找了下记忆好像是用来记东西的
(一个扭曲的“大”字图案,大字中间有一个小圈)
哦也能画画
(在大字图案旁多画了一朵很高的“花”,花上面也有一个“大”和小圈)
[█████]
它这奇我身慢吃的我慢
在开声怪音
袋离有西脑体
东
里
的
痛
[█████]
这是什么?前面都是字。
想起来了,是人类的日记。
(中间被谁撕毁一页)
等所有的我长大,那个假人就阻止不了我。
不
不什么?
不不不
这个身体好软弱。
(纸面残留被撕毁的上一页笔迹印痕,隐约能看见一个昼字)
██████
(纸上不再扭曲的“大”字,有火柴人雏形了)
(两个火柴人靠很近,头上是一颗小太阳)
[9月1号]
我痊愈了。今天小全要接我出院。
在床下翻到这个小本子,打开发现是我的笔迹,是以前我在生病时精神错乱写的吧?
那时候的我,病得头晕脑胀,还没长大,等到痊愈长大后,才体会到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小全在我的脑子里催我,我得赶紧移动身体了。
这间病房应该还会有人居住,他们也会和以前的我经历一样的痛苦不安。
曾有人告诉我,人类需要阳光和温暖。
他说,明亮的希望也和阳光一样舒服。
既然如此,把本子给下一个需要的病人吧。你一定会康复的,像我一样重生。
不要放弃,外面还有很多个你,你不孤单。
不到手掌大的小本子,就这样停在倒数几页之上。
众人再往后翻,后面的几页便是不一样的字迹,同样的“痊愈”过程。
有不同的人接手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本子,他们用前人留下的纸与笔,也同前人一样逐渐痊愈。
一开始的恐惧不安,到最后都转为平静与温暖,鼓励着后来者。
等到翻到最后一页,夏生才看到本子的背面,原来有一条很小的署名。
那是众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
“南极实验所副所长邵见”
本子边缘的黑印,将纸张弄得皱巴巴,层层叠叠的痕迹,已经分不清有多少人曾在上面呕出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