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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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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桐花树的怒放,衰落,凋萎,在这处遍地怪物与鲜血的三合院,像是一部被按下快进键的无声电影,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进入尾声,成为一株扭曲着枝枒的枯木。

    夏生抬起手,掌心中躺着一片细白的花朵,花朵中间是小小的粉红花蕊。

    这种花,他曾在小雅哥哥的尸体边上见过。

    一个猜想,令他都难以相信的猜想,让他错愕地抬头看向那棵油桐花树。

    众人烧尽“月神”的尸体,却仍然被幻境所困,不能离开。

    这代表他们还没净化核心污染物真正的本体。

    而在“月神”尸体旁静静躺着油桐花,此刻小雅的三合院中亦有一棵油桐花树。

    “月神”和油桐花树的关联是什么?

    难道油桐花树,才是核心污染物的本体?

    纯白的花瓣地毯下,花人逐渐有了动静。

    它们暗绿色的皮肤,被花瓣“灼伤”,因此蜕去外层的绿皮,露出底下鲜红的皮肉。

    大片的琥珀色液体从它们的血肉之间渗出,打湿白色花瓣,将那片雪色染上肮脏的腥臭。

    油桐花树浓缩生命,拚尽全力所绽放的诸多花瓣,对花人也不过是堪堪造成表皮灼伤的攻击。

    蜷缩如老人的枯木垂着树枝,静静地凝视这一切。

    夏生咬牙,面对仿佛野火般的花人,他已经有了放手一搏的打算。

    “江医生!”他对江玉说,“我需要你的协助!有一件事我必须确认!”

    夏生,以及和他同样因没有战斗力而待在主屋的江玉,已经是九队唯二还未受到重伤的存在。

    闻言,江玉稳住混乱的呼吸,抬起苍白的脸。

    “我能做什么?”他看向那一脸鲜血的青年。

    那是来自美景肩膀断裂面的血。

    青年的深棕色短发,已经被血淋得一绺一绺,而那暗红的脸上,只有一对琥珀色眼睛亮得惊人,仿佛一对星子,在这个嗜血的月夜,孤独地散发光芒。

    江玉自己也被花人抓伤了,但伤势不重,夏生一说出那个计画,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点头。

    在花人即将覆灭全员的处境,他所能做的,只有相信眼前青年的猜测,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夏生又看向小喀,方才被刺入身体的小喀,已经将身前受花瓣影响的花人甩到屋外。

    它身上的黑雾在重新凝聚,被截断的触手也缓慢地长回原状。

    或许是因为被吸食了一部份触手力量,男人此时目光又空洞了起来。

    “小喀。”他说。

    小喀立刻转头,安静地注视夏生。

    “我要冲出去屋外,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幻境的机会。”

    夏生慎重地盯着它,“我需要你的力量,小喀。你还能替我们抵挡一阵花人吗?”

    高大的男人反应有些迟钝,好像在思考他的意思。

    最后它轻轻点头。

    “喀。”

    高挂的月亮注视着三合院中的一切。

    那狰狞可怖的怪物,那垂死挣扎的人类,不过都是被精心安排的一幕剧本。

    但总会有人,想要撕碎这既定的一页,成为命运的主人。

    夏生和江玉,从主屋正门冲了出去。

    夜风搅乱他们的头发,呼吸急促而冰冷,他们像是流星一样,朝那已经枯萎的油桐花树坠落。

    已经有花人从花瓣中脱身,它们发现那奔跑的两个人影,拖着鲜红扭曲的躯体,便要往那两人扑上去。

    夏生的心脏跳得抽痛,脑袋也因恐惧而嗡嗡地发麻。

    但他即便咬破嘴唇,也从未回头看一眼那些花人,奔跑的步伐依旧。

    他们选择的油桐花方向,也有花人阻拦,没有其他的路可让他们绕开。

    夏生掐紧手指,闭起眼冲了过去。

    不负他的信任,一团黑雾从他身上涌出,化作无数粗长的触手鞭子,将花人们狠戾地抽向一旁。

    花人们咬扑那黏稠黑暗的触手,却被像是肉串一样刺穿,深深钉入泥土之中。

    花人发出尖锐的嚎叫,身上的血肉开始吞噬那触手的身躯。

    包裹夏生的黑雾,缓慢地收紧,又长出更多触手,将其他同样逼近的花人甩开。

    夏生知道小喀正在被吸食力量,他咬紧牙关,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奔跑。

    短短的几秒钟,仿佛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来到油桐花树下。

    脸色已经惨白到可怕的江玉,气都还没缓过来,立刻掏出听诊器,对着油桐花树使用。

    听诊器从上到下碰着树身。

    夏生身上的黑雾淡了一层。

    身后的花人脚部声又响起,无数的鞭打声,像是鼓动绝望的丧钟。

    听诊器最后落到树根与泥土的连接处。

    “找到了!”江玉立刻说。

    夏生心中一动,眼睛重新亮起希望的光。

    他用双手开始死命掰土,将粗硬干燥的泥块往外刨,汗水从他额头滴下,渗入树根旁的泥土。

    江玉也跟着挖土,他眼镜都是裂痕,模糊的视线一点也不影响他的专注。

    尖啸自身后传来,两人没有回头。

    深黑触手正要刺入那些花人身体,却有一道剑光,如雷霆般将那些花人脑袋砍下。

    在三合院另一头赶来的顾衍,双手脖子与脸,全布满黑色脉络,他握紧被血弄得滑腻的剑柄,看向正在刨土的两个队友。

    而他身后,一个失去脑袋的花人重新站起,花瓣之中的肉脖子重新长出。

    它趁着眼前人类分心,就要扑向那背影--

    箭矢破空,将那花人脖子上的眼睛刺穿。

    花人的动作停顿,又被转回身的顾衍一剑刺穿脖子,踢飞出去。

    三合院的屋檐上,沉乐颤抖着受伤的手,拉开弓弦。

    他面容平静,眼底带着没人注意到的执拗,专注地守着夏生周遭,用弩瞄准上那些胆敢靠近那人的怪物。

    额外的人,都已经陷入昏迷,再也不能支持他们。

    也幸好三合院里的花人,似乎都被夏生这边的动静吸引,它们从花瓣下起身后,拖着身体往油桐花树奔来,不再伤害其他人类。

    夏生的双手早已鲜血淋淋,血珠从他使尽全力挖土而翻开的指甲盖中渗出,就连他的指腹都被泥土里的树枝碎屑刺伤。

    终于,在将近半公尺深的泥土里,他们要找的东西,便出现在眼前。

    一颗沾满泥土的心脏,在月光下,静静地躺在地下深处。

    油桐花的树根尖端,和心脏连为一体,像是本就从心脏上长出来,汲取着心脏的养分,如此生长着。

    所有月神花,都有心跳声。

    而月神花皆从小雅哥哥的身体中孕育。

    夏生在看到“月神”尸体后,本以为那些心跳,都是“月神”尸体的心跳。

    正如同尸体一被烧毁,月神花就失去活力了一样,月神花与“月神”有着紧密关系。

    因此在发现油桐花树,竟可能也是“月神”孕育而出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

    为什么油桐花树没有像月神花一样失去力量,反而还能绽放盛大的花海,阻挡花人的脚步?

    难道油桐花的力量源泉,并不源于“月神”尸体?

    如今,他的种种疑问得到解答。

    油桐花树或许确实是从“月神”尸体中萌芽。

    但出于某种原因,这棵树却被从后山移到三合院这个角落,以独立的“月神”心脏运作力量。

    “它可能就是核心污染物!”夏生挖出那颗心脏,“江医生,我们得净化它!”

    他双手的鲜血,与心脏渗出的血液融合一起。

    那包围夏生的黑雾,则已经淡薄到几乎看不清了。

    几个掉了脑袋的花人,向油桐花树的方向袭来。

    顾衍持剑欲阻止,却发现皮肤底下的黑色脉络已经完全硬化。

    阴冷的影子在他周遭尖笑起来,一个个钻入他的体内,试图占据他的意识。

    顾衍嘴角溢出黑血,终于半跪在地。

    而屋檐上的沉乐,他射出许多箭矢,却再也不能伤害到那些连脖子都没有的高大花人。

    不过几秒,花人便已经靠近油桐花树,他跳下屋檐,用尽全力嘶声大吼:

    “夏生!!!”

    夏生正帮着江玉将净化液注射进心脏,他回头,便见到那鲜红的非人身躯,已经逼近到伸长手臂便能碰到他的程度。

    他心脏几乎停下,下意识闭眼承受伤害--

    一团淡薄得看不清颜色的雾气,驱动着同样快透明化的触手,像是保护花蕊的花瓣一样,紧紧地包裹住闭眼的夏生。

    在花人的手即将靠近夏生的接触面,全雾气最深最浓的淡黑色,都汇集到此处凝聚,试图抵挡那尖爪的攻击。

    花人尖锐的利爪,却仍旧刺穿那不足一提的雾气,直接穿入夏生的右胸口。

    夏生身体一颤,穿胸的锐利疼痛,让他的手掌用力握起。

    就连握着“月神”心脏的手,都用尽力气捏紧。

    那棵沾满泥土的心脏,因此被撕裂,渗出大量液体。

    “唔”

    夏生极痛地闷哼一声,靠上油桐花树。

    在他没发现的地方,手上那颗心脏渗出的血液,被他身上极淡的黑雾全部吸收。

    黑雾的颜色因此发生改变,月光下,那近乎透明的雾气,终于逐渐回复到浓郁的漆黑。

    那漆黑,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还要浓郁,就像是墨水一样,连月光都能染成污秽的幽暗。

    一条黑夜般的触须,猛地甩出,那些花人如同玩偶一般被打飞出去。

    又有几条触须,刺入花人失去脖子的切面,深深插入,直接吸取花人的力量。

    三合院内,以夏生身上的黑雾为圆心,密密麻麻的无数漆黑触须,穿透所有花人身躯,用同样的方法,触须末端膨胀成球,往黑雾本体输送着什么。

    而已经昏迷的夏生手中,那颗心脏也已经被黑雾吞噬殆尽。

    正跑过来的沉乐已经足够靠近夏生,他看到这个异变,心中一惊。

    黑雾凝聚,化成那个始终跟在夏生身后的怪物人形。

    怪物抱着胸口被开出一个血洞的夏生,脸上不再是以往的平静冷淡。

    全三合院的花人力量,从触须传入它的身体。它低着头,用手轻摸夏生惨白的脸颊。

    “沙沙”

    它不停地低声,但早在文盛医院就知道自己没有治愈能力的怪物,此时此刻连它怀中人都唤不醒。

    “沙夏”

    “生沙沙夏生”

    油桐花树下,男人抱着夏生,用古怪低哑的语调,念着它几天以来反覆呼唤的名字。

    只可惜无论是它的呼唤,或是它的抚摸,都没有得到闭眼的人类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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