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楂花
山楂花静静地躺在土里，留在外头的花瓣，仿佛一团细软的雪，努力往上绽放，不愿触碰肮脏的泥土。
那雪白的花色，让夏生想起“月神”尸体旁，出现的那朵同样如雪纯洁的小花。
只不过后者的花蕊粉红，和山楂花显然是不同的花种。
村民们围在陈合母亲的山楂花旁，无不羡慕地紧紧盯着。
“这花长得真好看，花粉肯定多。”
“我家已经没有‘肥料’可以种花了，可不可以分我一点花粉？”
有村民向陈合母亲讨要花粉，后者眼也不抬，“我家的花还新着呢！花粉还没产多少，而且今晚那位先生就来了，急什么？总会有花粉吃的，你们还不如赶紧去采月神蜜！”
在她的拒绝下，周遭的村民露出些许怪异的表情，仿佛见到肉却不能吃的野狗，但终究没有其他动作。
他们很快地散开，采集各家的月神蜜去了。
九队众人早就知道，花田里的花，全是靠月神花和活生生的人，嫁接而生的。昨天陈合还告诉他们，家里花粉要没了，而今天他的母亲就带来一捧新山楂花，可以产出更多花粉。
其中代表什么意思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种可能。
“是因为她在门后偷窥，发现他帮了我们吗？”美景难过地说，“那是她的孩子，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个村子的伦理观念，比我们想像得更加扭曲。”江玉轻叹。
宋朗声音平静，“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哪有人只吃花粉，还会变成花人？
不要用人类的标准看他们。幻境里这种事到处都有，就算没有我们，那个小孩过几天也会被他妈妈牺牲。”
为了打听线索，他们还是强忍着厌恶，上前与陈合母亲交谈。
这位外表纯朴的农村妇女，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对着山楂花说话，听到脚步声，才抬头看向他们。
“是你们啊。”
她站起身，露出微妙的笑，“你们来花田，也是想采月神蜜？”
“带游客们来逛逛罢了。”宋朗不置可否，“听说你们这儿晚上有大事？”
“是啊，是啊。”妇女笑得很开心，“我之前说的，教我们吃花粉和月神蜜的好心人，要来和我们采购月神蜜了。大家都忙着采蜜卖给他呢。”
“他买了月神蜜，是要做什么用的？”
“这我们可不知道了，那先生几个月才来一次，每次都只买月神蜜。”
妇女转身，她和之前另一个村民的作法相同，用月神花茎刺入山楂花的茎身，再用刮刀轻轻刮起花蕊泛出的琥珀色液体。
“花粉虽然有限，但月神蜜却是无限的。只要有花呢，就可以一直产出月神蜜。你们如果要采月神蜜玩玩，我可以教你们。”
夏生看着她反复刮下月神蜜，“这个月神蜜，是什么原理产生的？”
“原理？”
陈合母亲弯起艳红的嘴唇，“那位先生说，月神蜜呢，就是这些自愿被‘月神’眷顾的花，因为再次被月神花刺入，所以高兴又激动地流出蜜，大概算是它们的感激吧。”
感激？
夏生觉得这说法很诡异，但他没说什么。
一旁的良辰一点也不相信，“自愿，哼。别人家的花或许是自愿，但你家的怎么看都是被强迫。它们还会感激你？”
此话一出，夏生看到这位中年妇女的笑容更盛，她打量良辰，又看到良辰身边的美景。
面对这对兄妹，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语气变得怪异，“瞧你说的，这月神村，哪有人不想变成花，被月神眷顾呢？
我家那死鬼，与其用人身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像现在成为月神的眷属呢。我哪里强迫他了？”
她继续刮着月神蜜，山楂花的花蕊像是流泪一样，不断地分泌蜜水，“我家孩子也是，和他爸爸一个样，整天对着
算了，还不如让他变花呢！你们要是不想摘月神蜜，那就去别的地方，我还要和我宝贝儿子说话。”
众人见陈合母亲已无说话兴致，也只能离开她身边。
夏生回头看一眼那女人，却见那女人泄愤似地打了山楂花几巴掌，又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正要踏出花田，却见花田边缘站着几个村民，都表情怪异地盯着花田里，陈合母亲和山楂花的方向。
之前被驱离的他们，喉咙上下滚动，仿佛饿到极致。
不会是想抢她的花粉吧？
夏生愣了愣，原来村民对花粉的依赖程度如此之深，看着都像是上瘾了。
九队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宋朗往后看一眼陈合母亲，挑眉。
“喂！”那些村民看到要走出花田的夏生等人，立刻叫住他们。
“陈家那女人，是不是给你们花粉了？可不可以分给我们？”他们眼睛很红地说，看着吓人，但依旧保持在理智边缘。
“没给。”宋朗说，“你们想要她的花粉，她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不直接抢？”
“她吃了太多花粉，我们力量不够。”
村民们低骂一句，“要是老陈还在，他哪会让兄弟们饿肚子？真是够倒楣的。”
原来吃的花粉多寡，和力量成正比。
夏生心想，莫名回忆起小喀吃了花粉后，在他衣服里变大的那一幕，果然花粉充当了某种能量的角色。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喀，却发现身边的人影消失了。
－－夏生愣住。
低头一看，他的衣角被一条细细的黑雾牵着，而黑雾的另一端正在花田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和老陈很熟？”宋朗还在和村民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
“熟，当然熟。”
那几个村民对视一眼，露出诡异的笑，“老陈玩得比我们都开，要不是那女人用孩子拴着他不过，结婚后他还不是偶尔会和我们出去？那女人也是白费心思了。”
“玩得开？”
“床上那档事嘛。”
众人互看一眼，原来曾经他们以为的受害者，生前似乎人品也不怎么样。
这会和陈合母亲杀了她丈夫有关系？
他们走上田埂时，沉乐忽然停下脚步。
他脸上浮现错愕，环视周遭，然后猛地回头。
“夏－－”
花田外围，一个熟悉的人影飞快冲出花团。
夏生紧紧握着深绿长发男人的手腕，跑回众人身边。
“抱歉，刚才一时恍神，没跟上。”
琥珀色眼睛的青年简短地解释，表情相当自然。
沉乐的目光，从他不停蹭地的脚尖，再移到他僵硬紧绷的笑容。
“别跟丢了。”最后只轻声。
夏生立刻点头。
他跟在队伍之后，确认没人再注意这里之后，才侧头看小喀。
小喀也刚好再看他，两人目光撞上。
“沙沙。”男人低声。
夏生还记得自己发现小喀不见时，心中警铃大响。
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便循着衣角上的细线黑雾，往花田里走。
所幸黑雾并没有拉得太远，他在几步之外的花田，便找到他的目标。
当时的小喀正坐在泥土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把周遭的花一个一个摘下。
一半放在腿上，一半放到嘴里。
俊美的面容黏着花瓣，垂下眼睫，舔着手指上遗留的花粉。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男人抬头，不像是神智单纯的小喀，反倒像是正常人一样眯了下眼。
那表情，像是在吃自助吃到饱一样惬意。
夏生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猛地想起宋朗的警告：
别再让它偷吃了，再吃下去要是变异成别的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它
“不能吃了，小喀！”
他走上前，紧张地擦掉小喀脸上的花瓣，“有没有身体哪里奇怪？”
小喀此时又没了刚才正常人似的表情。它如同以往愣愣地盯着夏生，“沙沙。”
把放在腿上的另一半花，全捧到夏生嘴边，“沙沙，喀。”
是想要我也吃？
夏生哭笑不得，他拍拍小喀的脑袋，“乖，我不吃这些，我们赶紧回去吧。”
深怕小喀又转头跑回花田吃大餐，夏生只好握住它的手腕，带着它快速离开花田。
正好赶上被人怀疑的前一刻。
在路上，夏生一直牵着小喀不放，并且低声叨念，“不要乱跑，不然我找不到你怎么办然后也不要乱吃路边的东西，你会吃坏肚子的。”
“喀。”
小喀的手微微动起来，夏生以为他要挣脱，不想让小喀不舒服，于是他放松了力道。
下一秒，小喀的手往下移动，反手握住夏生的手心。
！
夏生感觉手心猛地有电流窜过，他吓了一跳。
还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感觉，他反而变成下意识挣脱的那方了。
小喀没有牵很紧，力道非常轻，夏生一动作，手心便从小喀的指尖离开。
他侧头，看到一脸单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小喀。
小喀歪了下脑袋，像是在疑惑怎么了。
夏生揉一下自己掌心，脑袋有些空白，最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衣角，“抓这里，好不好？”
“喀。”
小喀牵上他的衣角，很是听话。
夏生才感觉一切变正常，满意地跟着队伍走。
九队从花田离开后，便一直往小雅的三合院方向走去。
他们打算告诉小雅，有关他哥哥的事。
远远看到三合院时，众人还没有感觉哪里不对，等到走近了，才察觉出怪异。
在三合院外的田地，那些白天只剩花茎的月神花，不知为何都蜷缩在地。
绿色的花茎不比昨日直挺，它们成人高的茎身，像绿色的软蛇一样匍匐在地，看着像要死去一样。
而当他们走进三合院，比月神花的虚弱更让他们错愕的事，在主屋微开的门扉间，活生生上演着。
“走唔唔”
小雅撕心裂肺的哭喊，从脸上的手掌泄漏一丝声音，又被捂成闷哼不清的挣扎。
有几个背影在狭窄的主屋里，走来走去，留下晃动的黑影。
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月神花的茎身。
夏生看到小雅手臂上那些血洞，有蚯蚓似的血流到地上。
“走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