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炉灶
月神村口，树荫下。
夏生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地，端正坐直，详细解释小喀为何会从他衣服里钻出来。
“我是到月神村里，才发现身上多了它的。”
他说，“之前我也不知道，被监视的它竟跟着我跑出来，真的！”
“发现它了，为什么不说？”
宋朗一脸我信你个鬼，“才刚到队第一天，就知道私藏污染物，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其它人还在震惊的情绪里缓不过来，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偷偷藏污染物在身上的骚操作。
“小喀从没害过人，而且之前你们不也在它身上，查不出污染其它对象的倾向？让它跟着我们吧！”
夏生担心他们会想伤害小喀，伸出手，像摸小动物一样拍抚小喀的脑袋，“你看，它特别听话，文盛医院里也是它帮了我们，否则我们早就被圣子杀死了”
小喀被摸了脑袋，空洞的眼睛落到夏生脸上，似乎是以为夏生在叫自己，脸上有些茫然。
九队队长自然在事后听说了，小喀其实帮了众人的事。
眼见身处月神村，要把小喀赶回总部也不可能，他皱紧眉，来回踱步几次，像是忽然发现孩子在睡床下养了一只野猫的父亲，“如果它能控制自己，那为什么它又忽然从你衣服里跑出来？”
夏生之前也有过疑惑，但他仔细一想，有了答案。
小喀躲在他衣服里，和它忽然变成人形，两者的时间点之间，唯二的变数，便是他去了小雅的三合院，以及刚才大块头少年的家中。
再结合小喀嘴边那些花粉
“大概是因为吃了花粉。”
夏生说，“那个中年妇女说了，她儿子本来矮小，后来一直吃花粉，才长得那么高大。可能小喀偷吃花粉，吸收力量又比较快，一时之间控制不住，就变大了。”
宋朗哑口无言，他打量那头坐在地上，直直盯着夏生的小怪物，“这家伙胃口还挺怪，花粉也能吃？”
小喀舔了下嘴角，把嘴边的花粉和月神蜜都卷入嘴中。
“行。但你注意，别再让它偷吃了，再吃下去要是变异成别的东西，谁也控制不住它。”
夏生立刻点头。
尽管知道宋朗会答应，只不过是看在之前小喀救了众人的面子上，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用纸巾给小喀擦了擦嘴。
小喀翠绿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他，纸巾下的双唇，感受着夏生手掌的温度。
一出插曲落幕，九队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调查，最后决定重回“灶房”，看看那个少年究竟在暗示什么。
“要去其它房子里的灶房，还是那个小孩家的灶房？”江玉问宋朗。
“小孩家的。既然是他暗示的，那就去他家。不过，得等到好时机，才能溜进去。”
当然，也可以选择杀了那少年的母亲，这样就不会有人干扰。只是收了少年的线索，转头就把人母亲杀了，多少有些不厚道，因此被宋朗放到备用计画了。
他们刻意挑了小路，绕回少年的屋子附近。
李洛可手持匕首，身手俐落地爬上树，轻跳到房瓦上。过了一会儿，通讯器里传来他的声音，“他们都不在，灶房没人。”
众人才顺着李洛可的路线，从窗户翻入那间灶房。
大块头少年家的灶房，依旧采用传统砖瓦堆砌的炉灶。
炉灶上同样供奉着一碗泥土，泥土里插着一根绿色花茎。
自从知道花茎晚上会长出说话的花朵，夏生已经很难将它当作普通的花茎看待。
炉灶的通风口和其它人家的炉灶一样，被人用泥土封上。
此时顾衍默不作声地蹲下身，用剑柄轻敲泥土，敲下了一层碎土。
泥土后似乎不是实心的，轻敲之后，有轻微的回音。
“退后。”
他冷淡地警告其它人，便手一抬，直接把玄铁剑插入泥土边角，将泥土往外撬开。
夏生似乎看懂九队的分工了，李洛可身手矫健，充当侦察前锋；
面对危险，便是顾衍这样武力值较高的人，站在前头。
泥土被层层撬开，由于长久未被水滋润，干燥的碎土掉落一地，很快就露出炉灶里，黑幽幽的景象。
夏生只不过看一眼，便庆幸中午吃得少。
通风口深处，起初是一团黑糟糟的肉，卷成一球塞在炉灶里面。
但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扭曲的人体。
手脚像是塑料一样，拉长扭曲，被当作绳子似地捆住躯干，和粽子一样把自己裹成人球。
这个人肉球，身上都是炉灶里烧尽的灰烬。
看炉灶里都是黑红的血印，而这人的额头又有伤口大概是被塞进来时，炉灶没清，而他拼命挣扎，敲了满头血，沾了满身灰，慢慢地在封闭的炉灶里窒息而死的吧。
夏生的视线移到那尸体身上。
全身皮肤，除了黑以外，也有许多孔洞。
孔洞有两指粗宽，像是蜂巢一样，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尸体的皮肤表面。
那些孔洞之间，有尸体常见的蛆虫，在洞内不时探头。白色的小身体，仿佛米粒一样填满血洞。
尸臭味，和闷了许多的排泄物味，一同袭向众人。
连带着口罩的美景，都忍不住屏住气息，其它人更是可想而知地反胃。
“这哥们死得可真惨。”李洛可吐槽了一句。
江玉蹲下身，给自己戴上医疗手套，敬业地将尸体的上半身拉出通风口。
出了黑幽幽的炉灶，那尸体更清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放置过久，有不少皮肤与肌肉，都进行了降解，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
“死了至少一个月以上，可能更久。”
江玉翻看尸体，“内脏已经液化了，脸也不能识别。从骨架上来看，是一个成年男性。”
“他身上的洞，是怎么回事？”宋朗问。
遍布男人身体的洞，把男人变成坑坑疤疤的模样，但究竟是从何而来，一时之间没人能解答。
“是故意在折磨他吗？”美景忍不住猜测。
良辰站得比妹妹更远，像是忍受不了那气味一样，杏仁眼睛都是厌恶。
夏生走到炉灶旁，伸手碰了下灶台上的那碗土。
男人身上有众多两指宽的血洞。
而供奉在灶台上的花茎，也是差不多的宽度。
他缓慢地将花茎，从土里拔出。下面的泥土微微松动，露出藏在土下的那截花茎－－
像是被血灌溉而生，花茎根部都是黑红的血迹。
即便是男人死后那么久，即便花茎已经许多不戳刺男人，那些血迹依然残留，仿佛洗不掉的污色。
“他们用花茎，在人的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刺入。”夏生拿着花茎转身，其它人也看到了。
宋朗沉默了一会儿，“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嘴里”江玉的声音忽然迟疑起来。
众人看过去，竟发现尸体的嘴里，有几片花瓣。
深红的花瓣不知为何，在闷脏的环境里，过了许久，依旧干净无暇，娇嫩动人。
看着像玫瑰或月季的花瓣。
江玉拿出探照灯，照入尸体的嘴中。
他过了很久才说，“他喉咙里，有被刺弄破的痕迹。”
“看上去，像是有东西从他体内长出。”医生下了结论。
美景探头看，睁大眼睛，“会不会，会不会是有花，从他喉咙里长出来？”
她仔细看喉咙里的细微血洞，那些比尸体身上的细小很多，“说不定这些是花刺弄出的伤口！”
身上是花茎刺出的伤，喉咙里是花长出的痕迹。
反复沾血到已经污黑的花茎根部。
简直像是把人体当作泥土，将花茎插入他身体，让新的花从他嘴里长出来。
但为什么，花不是从花茎本身长出，而是从人的口中长出来？
夏生感觉自己要抓住什么了－－
“有没有可能，”他说，“他们在‘嫁接’人类和花？”
“嫁接”，将两个不同的生物体嵌合，共同长出另一种生物体的方法。
通常用于园艺培植。
将花茎插入人的体内，让人和花茎的基因融合，然后通过人体这个温床，生长出崭新的花朵。
为了长出更多花朵，作为母体之一的花茎，反复从人体的身上拔出，刺入，拔出，分别进行不同时间点的嫁接。于是更多的花朵，自人的嘴中绽放。
这个猜测，结合眼前这个嘴中有花瓣的尸体，让众人心生寒意。
屋子的另一端传来动静，他们很快地收拾好现场，从原来的路线离开。
为了确认是否只有少年家里的灶房有尸体，他们溜进其它房子，发现每个村民家中的灶房，都有相同惨况的尸体。
得到了结果，太阳已经逐渐落下，天空染上夕阳的晖霞。
“嫁接”这两个字，像是魔咒萦绕在众人心头。无论如何，人体被当作新生花朵的温床，已经几乎可以确定。
宋朗从虚实器拿出几朵花，那是他之前在花田里，被小雅带去三合院之前，顺手摘下来研究的花朵。
他皱紧眉，狭长的眼睛仔细打量花，也没看出这些花和普通的花有什么不同。
费劲使这些花长出，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旁的小喀走近几步，伸手要碰花。
“新人，管好你家小怪物。”宋朗把花拿远一些。
夏生却被小喀的举动，勾起一些回忆。
在文盛联合医院里面，小喀不知为何，一向对污染物特别有兴趣。
它吞噬女鬼，吸食大厅石柱里的阴气，甚至在院长办公室里，它也是第一个发现书柜后的玄机，一直在书柜旁打转的。
而月神村的每个线索，都指向“花”。
夏生有一个猜想，他走到小喀身边，拉了下小喀的衣角。
男人立刻回头，用漂亮的双眼注视他。
“大佬，你是不是喜欢吃污染物？”
夏生问，换了个称呼让人帮忙，“你之前吃的花粉，肯定也是污染物，你能找到和它类似的东西吗？”
小喀安静地看他，歪了下脑袋。
“花粉，味道，和它一样的东西？”
夏生耐心等待小喀理解他的话，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男人注视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下，竟然很缓慢地，轻轻点头。
－－小喀竟然是可以听懂人类话的！
虽然之前一直隐隐有怀疑，但夏生还是很惊喜。
“可以带我们去找，花粉的源头吗？”他靠近小喀，抓紧小喀的衣角。
其实夏生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了。
男人垂头看他，微微抿了下唇，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却模仿着夏生，伸手抓住夏生的衣角。
“喀。”它说。
小喀就这样抓着夏生衣角，不急不慢地走向出村口。
它踏下村外的田埂，在他们初进村便看到的花田转身。
中年妇女招待他们花粉。她家的灶房里，有喉咙被花刺弄伤，口中有类似月季花瓣的尸体。
小喀吃了花粉。将他们带到有相同花粉味道的地方，这片花田。
夏生往后退一步，忽然觉得周遭随风摇晃的花朵，像是一只只怒号挣扎的手，在向他抓来。
小喀摘了一朵月季，像动物一样，捧在手心咬了一口。
它漂亮的脸上，因此沾上花粉和花瓣。
夕阳下，男人抬头，把缺了一半的月季，捧到夏生面前
既是分享，也是回应他的疑问。
嫁接了人体与花茎，共同孕育的新生花朵，早已爬满山头，花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