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茧
“顾先生，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完全污染很可能会死”
江玉平时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肉茧里透出恐惧与绝望。
肉茧内，沉乐缓缓睁开眼。
他很少失去意识过，对他这种“监视官”来说，所谓的幻境很难真正伤到他。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倒是曾想一了百了，奈何他身分特殊，怎么都死不了。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江玉的声音，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很别扭的姿势。
身体蜷缩，手脚受困，像是一个婴儿一样躺在狭窄的肉红团块中。
周遭是淡黄的膜，膜上有类似血管的细小肉条，黏附在他身上，一收一鼓，像在从他身上汲取什么。
沉乐有些困难地抬头，便看见旁边的江玉，正打破净化石，将净化液滴上一片血红的伤口。
伤口是从顾衍的胸膛扩散的。
顾衍紧闭双眼，跪在他们面前，他双手大开，用面积最大的姿势保护其它两人，胸膛被数根鞭长的肉刺穿透。
那些肉刺仿佛有智慧，刺身上反复长出密密麻麻的更小尖刺，在顾衍的胸口左右旋转。
像是在玩弄、折磨他。
死撑着的男人闷不吭声。他胸膛里的血水声令人难以忽视，脸色已经白得和尸体一样。
沉乐缓慢地撑起身子。
江玉的声音在颤抖，他用沾满血的手推眼镜，导致以往干干净净的镜片上都是污血。
“别担心，等出去了，一定有办法治疗”
该说是医者仁心？沉乐只看一眼便明白顾衍的结局，作为医生的江玉却嘴上反复安慰。
他靠在肉块上，任由那些血管吸取他的力量。
肉茧里不只他们三人，还有黑色的影子。
那些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腰部以下的黑色影子，撑起手臂，死命抵着四周肉壁。
它们在阻止茧向内收缩，完全吞食三人。
影子都是由顾衍的身上渗透出来的，不时闪烁隐约的红光。
肉茧里很冷，像是被阴物充斥，是一种灵魂都会随之颤抖的阴寒。
沉乐一向知道第九分队的特别之处，这些人确实是污染物处理局最不想要的人组成的一队乌合之众。
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却比他原本想像的团结许多。
有脚步声从肉茧外传来，匆忙急躁。
“江医生！？”
在外头，李洛可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靠近。
“洛可”江玉猛地转头，“宋队长也在吗？顾先生，他受了很重的伤！”
“江医生，我在。”
宋朗的声音比平日格外沉着冷静，“你先照顾好老顾，别让他死，等我们找方法打开这鬼东西”
肉茧外，宋朗注视着不远处空中的那团白色虫子。
白色虫子在空中飞舞的轨迹，像是吃了兴奋剂似地怪异。
它们晃晃绕绕地，上下翻转，祈祷似地摇头摆脑，最后一一飞入前方那个巨大肉茧里。
宋朗与李洛可两人都不知道那个肉茧里有什么存在。
他们看到靠近巨大肉茧的地面上，坐着一个白色人形。
而白色人形身边正压在一个满脸恐惧的陌生男人，手掌捂着男人的嘴－－
“那是被虫复盖的人。”李洛可说。
宋朗也看到了它身上不停蠕动的虫子。
脸口鼻，躯干与四肢，没有哪里不被宛如白色飞蛾和蟑螂结合体的东西爬满。如果是普通人类，想必早就因虫子进入眼口鼻而死掉了。
就在他们提高警惕的时候，前方的巨大肉茧忽然传出异动。
就好像有谁将爆竹丢入内部一样，在那些白色小虫飞入肉茧后，肉茧倏然变大一圈，整个茧身都在收缩与膨胀之间徘徊。
房间内部仿佛与肉茧一体，连地面都开始摇晃震动。
仿佛来自遥远地心的虫鸣响起，带着痛楚与怨恨，穿透整个房间。
宋朗与李洛可捂住耳，那冲击几乎等同于耳边有一颗地雷爆炸，炸得他们耳膜都渗出血来。
脑袋嗡嗡作响，有无数虫子飞舞一般。全身血液都流向脑部，如果有谁亲眼看到他们俩人的状态，或许会认为满脸血红的他们即将脑袋爆炸。
事实上宋朗也真以为自己的脑袋会爆炸。
那种虫鸣使他头疼欲裂，仿佛有谁在拿锤子狠狠敲打他的大脑，又像是有谁用火灼烧他的所有脆弱神经。
浑身发寒，又浑身发热，冷热交加，他快当场呕吐出来。
脑内也压力极大，仿佛眼珠子都要跑出眼框，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好像同时从口鼻流出，有很多奇怪的味道
他在融化？还是死了？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感觉自己要彻底与这股虫鸣融为一体，不再作为“我”，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在剧烈疼痛的状况下，他的手不自觉地抓住耳朵，往外用力扯，用力扯，用力扯用力扯用力扯
虫鸣在恍惚漫长的痛苦中悄然停歇。
宋朗半跪在地上，身旁的李洛可已经倒地，双眼失神地捂住耳朵。
耳朵上的血滑落，从宋朗下颔分明的下巴上滴落。
扭曲的视野逐渐平息，他用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谁，在哪里，做了什么。
抬头看去，便发现巨大的肉茧已经塌陷，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手臂扣住那个白色人形的腰。
他从未见过那人，那人全身沾满虫子琥珀色的汁液。头发脸和双手，都是那黏答答的汁液。
他迟钝地想起曾在哪里看过那些液体。在之前一个都是医生护士的怪异房间里，拔掉他们脸上的肉团与流水线，便会有这种琥珀色液体喷出。
全身沾满那种液体，肉茧又刚好由内到外被撕开，那人仿佛从正好从肉团破茧而出的怪物。
男人用手拨掉怀里人脸上的白虫，宋朗才看清那是夏生。
夏生紧闭着眼，眼睑处有鼓起的东西，凹凸不平。
第九分队的队长勉强撑起身体。
他拿出自己的武器胸针，用里面的几枚尖锐银针射向男人。
针却在半途掉落，再也飞不起来。
他力量早在抵抗虫鸣时所剩不多了，一用上武器，更是透支。
“放开他你就是咳这个幻境的核心污染物？”
宋朗嘶声，他跌坐在地，鲜血从口鼻流出，让他说话不清。
男人听到他的话，转头看了他几眼，又落到他身边倒地的李洛可，以及那个包裹沉乐等人的肉茧上。
收回目光，它伸手碰触夏生身上密密麻麻的血坑，手上的黑雾包裹伤口，但无论多么将黑雾融入伤口，那破碎的血肉仍不能被它黏合。
它是不能治疗人类的。
这是它在楼梯间，试图帮夏生治疗肩膀上的血洞时，便隐约发现的事实。
翠绿色的眼睛无机质地盯着夏生看，看了一会儿，它抱起夏生，走到宋朗面前。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把夏生轻轻放到宋朗面前。
“喀。”
它抚摸着夏生的头发，又把他推向宋朗一点，漂亮又空洞的眼睛来回看两人。
就好像以为这样把夏生交给人类，夏生就能得救一样。
宋朗握紧胸针，他低头。
夏生脸上的虫都已被拨开，但脖子以下仍密密麻麻都是白色的虫子。
那些白色虫子不知为何都死了，僵硬地不再动弹，身上渗出白色的雾气，像是正在被净化一样。
“收回你那个正在吞噬我队友的肉茧，里面有我们的医生，能救他”
闻言，怪物轻轻歪了下脑袋。
宋朗指向它身后的肉茧。
怪物转身，盯着肉茧看，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几秒后它脚下涌出黑色雾气，黑雾浓郁得像墨汁，包裹上肉茧。
不过几个呼吸间，肉茧便被完全吞噬，里面的人被放了出来。
顾衍胸口上的几个大洞随着肉刺消失，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
血淋淋的，可以通过洞口看到后面的墙壁。
被核心污染物直接交换血液，已经逃不了被污染的宿命了。
宋朗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家队员几秒，忽然猛地扯起怪物的衣领。
“你他妈做了什么！”他愤怒极了。
在他眼中，这个忽然从巨大虫茧中出现的怪物，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幻境的核心污染物。
不可能是人类，也不会是人类。
怪物垂下苍绿的眼睛，往夏生那里看了一眼。
大概是以为这是交换条件，它任由宋朗在它脸上揍了狠戾的一拳。
它的脸没有任何偏移，眼睛无神空洞地盯着眼前愤怒的人类，然后弯下腰，将夏生抱到众人面前。
沉乐抱起夏生的脑袋，手指颤抖地抚过夏生都是血洞的脸。
“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喃喃自语，语气自责后悔。
“喀。”它说。
沉乐猛地抬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听过夏生叫那个隐形的鬼，小喀。
“你就是那个跟着夏生的鬼？”
“喀。”
从语调来听，如果它能说人话，大概会是一个肯定的响应。
我就是他的鬼魂。
请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