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虫潮
失去牵引的力道,夏生往后一倒,那隻手便像陷入泥淖一样迅速地陷入肉团。
他一时之间脑袋空白了,就算平时有再多面对困境的应对能力,现在也随著朋友一起消失在这个黑暗柔软的肉堆裡。
夏生恍神地想继续衝进肉团,把其他人拉出来,但一隻手臂有力地扣住他的腰。
小喀单手把他拉回来,垂下眼睛,盯著他看。
夏生立刻惊醒。
他没有武器,什麽力量都没有,不可能徒手将他们救出来。
“该怎麽办该怎麽办”
夏生猛地转过身,盯著苍白巨虫脚边的男人。
一个人养一隻恶狗尚且会给狗套上绳圈。
这个恶魔制造圣子,难道没有事先准备任何控制圣子的方法?
随即他又指甲紧掐手心。
不对,即便那个院长准备了,但如今圣子失控,就代表他控制圣子的方法也失效了。
而且对方如今也疯了,逼问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究竟是方法本身就无用,还是那人的使用过程出错才无效?
就在他思考的这几秒,巨虫肚腹相连的地面肉块,开始以它为中心往外震盪。
肉波像是海浪一样让夏生几乎站不稳,他心中一惊,眼睛紧紧盯著巨虫,深怕它忽然暴走,或将整个房间都像刚才通道一样,揉成一个软烂的肉泥泥淖--
惨白的巨虫在暗红的房间裡是如此醒目,它仰起头,虫子特有的三节身体急速膨胀,尖锐的高频虫鸣自它腹腔传出,震得它的白色腹部都跟著颤抖。
那声波猛地爆发,夏生只听到前面一点嗡鸣就下意识要摀耳朵,却发现自己耳旁忽然一片寂静,那让整个房间共鸣收缩的虫鸣他完全听不到。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手指从他耳骨离开,指尖残留的一点黑色雾气,继续跟著它的同伴鑽入夏生耳朵。
黑雾凝聚成液体,覆盖著夏生双耳,抵御那人类只是听到便会发狂的无序虫鸣。
倒在距虫脚边的院长陈迈,则因那阵虫鸣露出痴迷的笑,雀跃地晃起手,脑袋如海藻似地前后摆动。
“如果圣子不死,我们永远无法离开”
夏生感觉自己的嘴一张一合,他听不到自己声音,也不知道支离破碎的话语有没有在虫鸣的浪潮中传递给小喀。
小喀的目光落到他嘴唇上,像是在读他的话。
巨虫的鸣叫让四周的肉块开始改变,它们彷彿沸腾的肉汤,从夏生的脚下往巨虫方向流动,温度烫得惊人。
夏生看到肉块们聚合,彷彿吞噬巨虫一般攀附上那苍白之躯,最后将巨虫紧紧包裹其中,看不清身形。
那比巨虫大一圈的肉团,黏附在房间正中央,彷彿有生命力似地不时抽搐。
剩下的残留在肉团外的腐肉,串联成一条成人粗的肉条,连接著夏生身后。
夏生往后看,包裹著沉乐等人的通道正像是产出一样缓缓地吐出一个小了许多的肉团。
较小的肉团同样看不清内容物,只能从肉团尚未完全黏合的缝隙裡,看到几抹漆黑的影子,隐隐透出红光。
那是茧。夏生脑中的第一反应。
巨虫类似毛毛虫型态,而它又被自己产出的肉团包裹不动。
只有一个可能,包裹巨虫的肉团,是它的茧。
而包裹沉乐等人的肉团也是茧。
两者之间的肉条,恐怕是将沉乐等人的茧裡面的养分,传送到巨虫的茧裡头,好供养巨虫的蜕变。
“沉乐!你们听得到吗?”
夏生用力锤了下沉乐等人的茧。
肉团没有任何回应,他把耳朵裡的黑色液体掏出一些,黑液顺从地被他弄开,然后他将耳朵紧紧贴上那个茧。
他听到不知是谁的沉重呼吸声。
但无论如何,裡面的人都没有回应。
裡面的黑色影子与隐约的红光,逐渐变得微弱。
在夏生身后,小喀收回目光,翠绿的眼睛看著前方正在孕育新生的肉茧。
之前被它派来骚扰巨虫,打断巨虫施放在楼梯间磁场的黑色触手,从地面渗透出来,在它脚边绕圈。
触手的末端捲著一块白色的肉,是触手费尽力气切下来的。小触手举得很高,任由正身将其拿走。
小喀将白色虫肉放在鼻前,嗅闻味道,大概是不怎麽感兴趣,往地上一丢,黑触手便飞快将虫肉捲起,激动地吞噬。
它看著触手吃掉虫肉,手抬起,轻轻地摸自己肚子。
夏生听到动静时转身,便已经看到身后的小喀消失,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往虫茧飞去。
虫茧在黑雾覆上的那刻,剧烈地抽搐一下,整个茧身胀大一圈。
细细麻麻的白色小虫,彷彿被女王命令的蜜蜂一样,从茧的顶部和尾部蜂涌而出。
惨白的虫潮衝入深渊似的黑雾,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衝撞。
白虫吞噬黑雾裡的触手,黑雾则侵入白虫身体的孔洞,再化作触手鑽出,将虫体破裂而亡。
死寂的白逐渐淹没那亵渎的黑,不断有虫子汁液喷到地面,将地面染上琥珀色的血;
也有细小的触手飞落,中间穿刺几隻和它一同牺牲的白虫尸体。
每一隻白虫都争先夺后地赴死,以生命抵抗那邪恶的黑雾,只为保护肉茧裡的存在
光是站在不远处观战,便能感受到异种之间残忍的原始争斗,连虫子汁液的气味都让夏生恍神。
“咳”
夏生听到身边的茧忽然传来一阵低咳。
“沉乐?”他惊讶,拍打几下茧肉,“你还好吗?裡面怎麽样?”
那声音没有说话,只有颤抖的呼吸,过了很久,裡面又痛苦地低咳。
是受伤了?
必须切除连接茧房的肉条,否则裡面的他们会一直被吸收力量。
夏生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手脚并用,使出全部力气都没办法把肉条从茧上面拔出。
用脚底使劲辗压,也无法把肉条踩烂。
他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最后从耳朵裡拿出那些半凝固的黑色液体。
黑色液体彷彿被惊醒似的,在他掌心凝聚成几条触手,像是蚯蚓一样翘起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
曾在他身上的黑色触手,侵蚀灼烧过要碰他的护士。
如同硫酸一样。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耳朵为什麽不会被它们灼烧伤害到
抱著试验的心态,夏生将黑色触手放到肉条和茧的连接处。
黑色触手一开始只是在肉条上呆愣地趴著,但他戳了触手,又戳了肉条,触手很快明白了。
它们的顶端裂出一道小口。
像是脑袋的那端直接扎入肉条,发出大口吞嚥的怪异声响。
地上的肉条倏地绷紧,凶猛地甩动,但紧紧缠覆其上的触手们已经半个身子鑽入肉条,就像已经种入泥土的种子,在裡面肆意扎根吸食养分。
原先坚韧不断的肉条从内部散出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暗红的表面由内到外变得漆黑,被染上不属于它的颜色。
夏生趁这机会,使劲将肉条往茧的反方向拔,那黑腐的一截便发出撕扯的血肉声,几滴汁液喷出,最后终于断裂。
少了肉条的养分夺取,夏生跑回茧旁。
“沉乐?还清醒吗?”
裡面的沉重呼吸似乎变缓了些。
有将什麽从血肉裡拔出的声音,带著黏滑的水声。
“他们无事”一个冷淡的声音喑哑无比。
夏生愣了愣,即便透过厚重的肉茧,他也听出那不是沉乐的声音。
是顾衍。
“裡面什麽情况?”
又是一阵血肉穿刺的声音,裡面传出闷哼。
夏生脑袋急速运转,看来拆了肉条也没办法阻止茧裡面状况的恶化。
他把触手放到茧上,触手欲扎入茧,却因茧肉过硬而无法进入,连污染侵蚀表面都做不到。
转身面对黑雾与白虫的胶著战,却发现黑雾只剩一点点了。
白虫源源不绝地从肉茧头尾两端涌出,用细小的口器吸食黑雾,扭曲的嘴钳撕裂触手。
密密麻麻的翅膀拍动,一部分白色虫子竟往他的方向袭来。
面对那一大群狰狞拍翅的白色虫潮,夏生心跳激烈,头皮都发麻。
偌大的房间,他的同伴都被困在肉茧之中,小喀化作黑雾,现在恐怕也没有精力保护他。
在他手上的黑色触手们猛地膨胀,化作黑雾缭绕在他身边,但那层黑雾甚至不比小喀本体的雾气浓郁,要怎麽抵挡虫潮?
夏生触碰周边的黑雾,握紧拳头。
他有个猜想,想赌一把。
“跟我来!”他对身上的黑雾说。
脚下开始奔跑,黑雾簇拥著他,保护著他,他直直衝向那个地方。
虫潮迎面涌上,将夏生包裹其中,叫人恐惧的振翅摩擦声,无边无际的虫鸣,涌入他耳内,敲打他仅存不多的理智。
夏生只能什麽都不想地往前跑。
黑雾被一点一点削弱,吞噬,最后只剩薄弱的一层,贴覆在夏生的身上。
他其实很怕虫子,光是看到蟑螂都手脚僵硬。
但此时跑进虫潮,面对虫子们几乎撞上他鼻尖的狰狞头部,捲曲口器,他甚至不能闭眼,只为了看清隐藏在虫潮之后的路。
等到夏生终于靠近目的地,虫子们忽然发疯似地衝撞他,连黑雾自带的灼烧腐蚀效果都不管,直接将口器插入夏生的身体表面。
夏生痛得要咒骂,但他怕开口就会有虫子涌入他身体,他只是扑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那是自从听到巨虫那声鸣叫之后,露出痴迷的笑,手脚无逻辑地前后摆动的院长陈迈。
巨虫从来折磨它的创造者,不曾吃掉他。
现在连化茧这种急需养分的时候,也没有将院长一同捲入茧中。
“以驱使者之血,滴喂圣子,即可绑定关係”
会不会有那麽一丁点微乎其微的可能
巨虫和院长绑定了关係,因此共生共灭,它才杀不了他?
夏生的手紧紧摀上院长的嘴。
刺入他身体的白色口器更加深入了。眼皮甚至被虫翅打红,有虫子正试图鑽入他的眼睛。
他的掌心一直握住包裹的最后一根黑色触手,被塞入院长嘴裡。
触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以可怕的速度胀大,侵蚀灼烧了院长喉咙。
院长猛地僵住身体,他睁大血红的眼,却只能看到身上压著一个全身被虫覆盖的白色人影。
白色人影靠近他,蠕动的虫堆裡,一双琥珀色的眼静静地看他。
触手在他体内做了什麽,谁也不会知道。
直到死亡,院长宛如邻家大叔的脸上露出恐惧无比的表情,彷彿死前确实恢复了一点理智,看到了什麽令他恐惧的东西
夏生感觉自己意识要消散了。
在他昏过去之前,他听到不远处,包裹著沉乐等人的肉茧方向传来了声音。
是他们都醒了?
虫子终于鑽入他眼睛,宛如刨掉眼球的剧痛。
夏生往下倒去。
一双手臂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