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楼梯间
男人空洞地看著他,散落的浏海遮住大半眼睛。看不清眼神,也分不清表情。
过了几秒,它低头看著女鬼。
地上逐渐变得透明的女鬼,全身还被黑色液体包裹。
虽然视线不佳,夏生仍旧看到黑色液体化出密密麻麻的触鬚,紧紧缠绕著女鬼。
触鬚不时从末梢鼓动膨胀的球形到根部,像是在从女鬼身上吸收著什麽养分。
夏生后退一步,突然意识到男人似乎才是最应该警惕的存在。
“好巧又见面了。”夏生僵硬地说,“那个,谢谢你又救了我”
虽然他本来快套出女鬼的话了,但难保女鬼不会突然被激怒,又想伤害他。
男人确实又救了他一次,这点他还是很感激。
大概是听不懂他的话,男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直直盯著夏生。
夏生被它那无机质,宛如两个黑洞的眼睛看得毛骨悚然,就好像那两隻眼睛镶嵌在男人脸上,只是一对装饰品。
因为有利于扮演成人类,所以就那样嵌入脸部,欺骗注视著它的人。
虽然是很漂亮的翠绿色,但夏生愈看愈害怕,他动了下喉结,“抱歉,我的同伴还在外面,如果可以,你方便带我出”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暗,那个男人在他眨眼的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距离极近,夏生的鼻尖只要轻轻往前动一下,就能碰到对方的下颔。
不过不等他往后退,男人便忽然低头,像是发现了什麽,缓慢地嗅闻夏生的肩膀。
那是被女鬼抓过的左边肩膀,刚才在危难之中没有察觉,现在稍微鬆懈了,夏生才发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
女鬼在握捏他的肩膀时,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夏生的左后肩背,锁骨下的软肉也被女鬼的大拇指指甲刺入。
如果能够查看伤口,夏生几乎可以肯定,他的肩膀被凿上五个血洞,还有一个瘀青的掌印。
“怎麽了?”夏生被它的动作搞得头皮发麻,手指捏紧。
一个非人的东西,跟他如此近距离,靠在他脆弱的脖子旁嗅闻,就好像猎食者在闻猎物的血管散发的香味
一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轻轻碰了下他的左肩。
黑色液体像是活著的生物,长出无数触鬚,缓慢地爬行到夏生的肩上。
夏生不敢挣扎,他放轻呼吸。
感觉到触鬚浸透了他的衣服布料,鑽入,贴上了他的肩膀。
冰凉的触感,无法预知的下一步,都让他的思绪被强迫集中在左肩上。
触鬚碰到他肩膀上的血洞,夏生轻轻地嘶了一声。
男人依旧用空洞的眼神注视他,触鬚贴合著血洞,好几次都进入血洞裡,紧紧地密合,但仍旧填不平那些血坑。
坑洞依然在流血,反而因为触鬚试图填平血坑,使得伤口都被刺激得发抖。
“喀”
他收回触鬚,黑色液体上多了一些鲜红色的痕迹。
夏生痛得冷汗直流,直到男人收手,他才敢大口呼吸。
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到,触鬚恹恹地收回来,变成黑色液体,流回男人的手上。
“你”夏生摀住肩膀。“你想杀了我?大可以直接来疼死了。”
男人低头看逐渐变得透明的女鬼,攀附在女鬼身上的触鬚动静更大,圆形鼓肉从末梢传到根部的速度更快。
倒在地上的女鬼发出很低微的声音,‘瑞’
剧烈的疼痛过去,夏生这才想起原先本要套出女鬼的话,藉这个机会,连肩膀的伤口都暂时忽略。
“你的小孩,真的是被医院害死的?”
女鬼不作声。
“你叫什麽?这个医院到底发生过什麽事?”
夏生蹲在女鬼面前,他想要知道真相,想找出核心污染物。
女人显然经历过那些实验,是至今为止最好的询问对象。
“那些人,在你还有你的孩子,身上做了什麽实验?”
孩子两个字,似乎刺激了不动于衷的女鬼。
女鬼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头髮此时露出底下面容。
一双血红的眼,紫清发红的脸;脸颊和额头上都被人用小刀刮出深深的豁口,血肉翻出。
如果不是沦落成鬼物,如果不是进入这家医院,女人或许就跟普通人一样,不会遭受非人的折磨,也不会拥有这样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它彷彿被激怒似地怒瞪著夏生,嘴唇蠕动。脸上的伤疤激动得渗出血。
‘小瑞’它轻声。
“你的孩子,叫小瑞?”夏生说。
‘小瑞’女鬼反覆,呢喃自语,‘小瑞’
除了孩子的名字,女鬼什麽话都没说。它彷彿一个老旧故障的留声机,存在仅是为了记录著生前的执念,而它的执念,便是重複播放的“小瑞”两个字。
断断续续地,持久不息,直到身上的触鬚吸收走它最后一点力量,女鬼最后一个瑞字没说完,阖上眼睛。
一旁看著这一幕的夏生没有阻止,儘管他心底已经不如之前恐惧女鬼。
他知道今天是他幸运了两次,才能被男人从女鬼手裡救下。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幸运,都有一个人来救他。
那麽多的日子裡,女鬼独自徘徊在这个阴暗偏僻的楼梯间,她曾经伤害过多少无辜的路人?
有多少人的肩膀也被利爪刺穿,或者永远奔跑在看不见尽头的楼梯循环中?
因此他对女鬼的消失只能沉默地注视。
女鬼的身体彻底透明,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只有夏生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疼,暗示著他之前发生过的惊险。
这时,夏生听到一声喀响。
他转头,看到男人在收握手掌。黑色的雾气它的手指间跃动缠绕,似乎比一开始见到时有活力了些。
同时间,楼梯间变得更加阴冷,逃生标志的绿灯暗了几度。
夏生感觉脑袋变重了些,有种压抑得喘不过去的感觉,彷彿这处空间被什麽东西改变了本质,或者有什麽在女鬼死去后侵入了这个楼梯间,正阴冷愤怒地注视楼梯间的内部。
他摀著胸口,吃力地喘了下。
收握手掌的男人停下动作,它像是发现到夏生的异状,安静地注视几秒。
它伸手,手掌抵上牆面。
手心的液体如入无人之地,进入了厚重的牆体,顺著裂隙,鑽到通风口中。
黑色液体去了某处,化作一条黑蛇,张开尖牙,狠狠地咬住某个被阴影垄罩的东西。
黑蛇立刻被辗碎,融化成液体,渗进地下;过了片刻,又重新凝聚成黑蛇,攻击那东西。
反覆几次的攻击,吸引走了那东西的注意力。
在楼梯间,夏生感觉胸口的压力骤然减轻。
他冒著冷汗,以为自己是因为肩膀的伤口而太累,没有多想。
男人也只是从牆面收回手,转身。
它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修长的手握住夏生手腕,往出口走。
光亮在眼前一步步接近,夏生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到底是谁?”他说,“你是这个幻境裡的鬼吗?为什麽你也只出现在楼梯间?”
他的身体还残留那种怪异的被注视的压抑。
男人没有反应。夏生被带到出口处,眼看著它可能又要把自己推出去,独自离开。
“等等等。”
夏生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注视身前的它。
男人宛如玻璃球似的翠绿眼睛转向他。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经在医院裡也被实验过的病人。”
夏生说,“但我和我的朋友正在寻找这个幻境的真相,我们想知道医院裡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如果你想要,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你也想知道自己为什麽被害死吧?”
男人发出一声喀。
“虽然和我一起行动的还有一些不太好的人类,他们很排斥非人的东西,但没事,我带你找出真相。”夏生还在努力说服。
喀。男人又发出一声。
此时夏生才注意到环境的光亮。
原来两人已经走出楼梯间了。
男人站在灯光下,夏生终于看清它的全貌。
深绿的长髮,垂到腰间,彷彿从未打理过,一团乱地到处翘起髮尾。
浏海半遮著眼睛,不注意就很难看清它的眼睛。
而它的皮肤和从未见过光的生物一样病态地惨白。
身材修长,身上套著一件不太合身的宽鬆衣服裤子。
夏生愣了愣,他的眼睛忽然有些重影,揉了下,才恢复原状。
“所以你是答应了?”夏生发现两人正站在五楼,原来刚才发生那些多事,他却只从六楼走到五楼而已。
感觉时间变得真漫长。
在他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夏生!”
夏生转头,看到楼梯间站著沉乐;沉乐身后的顾衍则抱著双臂,面无表情地盯视他。
“这是我的朋友,后面那个是监视我的人。”夏生和沉乐打招呼之后,对身边的男人介绍。
“我们正在跟踪三个护士,想查清楚孕妇都被运到哪裡了。”
而在他说完后,周遭忽然变得沉默,他听到剑锋穿过空气的声音,也听到弩被上膛的动静。
转头一看,沉乐和顾衍都将武器对准夏生的右手边,那是男人伫立的地方。
“夏生。”
沉乐皱紧眉,他腰上的虚实器在疯狂地震动。
“是不是有东西正站在你身边?你在对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