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推车
“你们”
三名护士同时开口，动作整齐得像是被控制的人偶。
她们身上的护士服，胸口到腰部都被大片的血迹染红，手臂也沾上不少血。眼睛睁得很大，瞳孔也放到最外圈。
她们走近了一步。
“我们是探望的病人家属。”沉乐忽然说。
夏生身旁的两人，腰上的虚实器发出比之前嘈杂许多的嗡嗡运转声，让夏生想起之前在律成事务所使用的老旧电脑。
虚实器在飞快运转，眼前的三个护士神情更加恍惚，过了片刻，她们缓慢地挂上笑容。
护士们向他们走来，推车刺耳的滚轮声响起。夏生往后退一步。
但护士绕过了三人，走到病床之前。
夏生回头，刚好看到她们一人扶头一人抓脚，一人撑开推车上的麻布袋，就这样把一名病床上刚生产完的孕妇塞入麻布袋，摆到推车上。
那是一个深蓝色，在大卖场的货物区经常看到用来搬运大型物品的推车。装著人的麻布袋摆上去，翻到侧躺姿势让膝盖弯曲，可以勉强载著一名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性。
护士们将其他三位女病患也装入麻布袋，放上推车。
只能看出人体大略轮廓的麻布袋层层叠叠，用头□□错的方式摆在推车的平板上。护士们的动作熟练又精准，没多久就推著推车离开病房。
“我们应该跟上去，孕妇最后去了哪裡，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什麽事，可能是很重要的线索。”夏生转身看两人。
“那三名护士，没有核心污染物的磁场。”顾衍说。
仍旧是同样的分歧，夏生认为正因为孩子鬼的存在暗示医院裡的小孩与核心污染物有关，而挖掘孕妇与孩子身上的过去能够带著他们找到核心污染物；
顾衍却只认定宋朗的做法。剖开所有让虚实器有反应的病患肚子，毁掉那些核心污染物的碎片，便能离开幻境。
作为第三人的沉乐沉默地站到夏生身后。
眼看护士就要走远了，夏生思绪迅速转动，“找到那些肚子裡有碎片的病患，除掉核心污染物的碎片，本身就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作法。”
顾衍不说话。
“这些核心污染物的碎片，被医院的人用手术藏在病人的身体裡，那麽医院本身，很有可能拥有核心污染物本体。”
夏生分析，“就目前的状况，我们没办法判断，是不是解决了所有病人身体裡的碎片，便能离开幻境－－因为医院很有可能在分发碎片的时候，仍然保留核心污染物本体的很大一部分。
即使我们找到所有碎片，但我们仍旧可能没解决最大的本体那一部分。”
“这只是你的揣测。”顾衍看著他，淡淡地说。
“如果你拥有一个极其珍贵的东西，可以成为你在人体实验中的原物料，你会将它全部投入到实验中，还是存下一部份以免实验失败，只用另外一部分做实验？”夏生回视他。
顾衍默了默，“你所说的，仅是实验前期。若是实验后期，也就没有保留原物料之说法，无论实验失败与否，终须全部投入。你如何能判断此时幻境，是在实验前期或后期？”
“如果是在实验后期，医院已经将所有核心污染物都投入到病人身体裡，”
夏生说，“你们说过，核心污染物的污染力道非常强，对人体不可逆转。那麽我相信这个幻境接触到病患的所有医生与护士，疯狂的程度会比现在翻倍。”
“而且照你们所说，被污染的人会成为怪物－－但我们一路上并没有遇见除了新生儿病房的那个女人以外的怪物。而她甚至都不是被核心污染物所感染的。我认为这也代表，这个幻境扭曲的程度还不到后期。”
这不是一个很有力的说法。夏生本人都没见过被核心污染物污染的人会变得如何。
新生儿病房的女人身上的变化在骷髅襁褓消失后逆转了，代表女人并不是被核心污染物转化，而是被普通污染物的骷髅襁褓影响。
“真的被核心污染物污染的人，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难道不是吗？”夏生说。
顾衍沉默地看著他。
“是。”他说，“只会变成，怪物。”
持剑的男人转过身，夏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走吧。”那个背影踏出房门。
沉乐鬆开悬在弩把开关上的手指，他对夏生笑了下，“竟然能说服他，真有你的。”
夏生摸了摸耳朵，“法律人的赚钱工具就是嘴嘛。”
“只有你的嘴会唬人。”沉乐弯起眼睛，“小律师，说说看，为什麽对那些线索那麽执著？”
“因为我想多知道一点这裡的事。”夏生说，“而且别那样叫我，辈分会乱。”
“为什麽想知道？你对幻境裡的什麽东西感兴趣了？”沉乐笑著问他，不理会他后面说的话。
夏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一双绿色眼睛。
感兴趣吗？算是吧，想知道救命恩人的事情，而救命恩人可能是医院裡的病人。
但是他决定找线索，更多是因为按照逻辑，核心污染物不可能只有这些病人身体裡的碎片。
他想离开幻境，也想知道医院到底发生什麽事，而这两件事目前看来，都是一条路上的目标，达成一个，也就能达成另一个。
“还是快走吧。”夏生敷衍过去。
两人很快跟上顾衍，顾衍站在楼梯口，指了指电梯上的数字。
“她们正在电梯裡。”他说，“走楼梯下去，兴许还能赶上。”
楼梯？夏生脸色白了下。
原先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走楼梯了。也不想再穿白色t，不想看到逃生灯的绿色小人标志。
但为了追上护士，楼梯间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最后终究选择楼梯。顾衍走前头，夏生走中间，沉乐主动垫后。
这安排让夏生鬆了一口气，但他也担心起沉乐，毕竟之前那个长髮女人就是从最后面跟著人的。
“沉乐。”他在楼梯间轻声说，“你抓著我衣服吧，这样你如果出了什麽事，我也能感觉到。”
“你很害怕？”沉乐笑起来，“放心，我在幻境裡不会出事的。”
第一次听见有人信誓旦旦自己不会出事。夏生不相信，他只好说出事实，“其实我之前在楼梯间遇到一个女鬼。”
沉乐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一把握住夏生的肩膀，捏得很紧。
“发生什麽事？”他低声。
“我走楼梯时低头，看到前面有另一个我，然后另一个我后面有一个女鬼。”
夏生说，“于是我就明白了。拼命向前跑，跑了很久，楼梯彷彿没有尽头。”
他们三人正在阴暗又安静的楼梯间行走，在黑暗中属于顾衍的模糊背影也听到了，但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只有沉乐压抑的呼吸声，在这视觉几乎被剥夺的黑暗裡格外明显，“它伤到你了？”
“没有。”
“怎麽逃出来的？”
夏生肩膀被捏得发疼，他转头，“就是有一个人”
对上他的是一双红色的眼。血丝布满眼白，即使是遮住面容的长髮，也藏不了那双眼中的疯狂。
肩膀上的力道还在加剧，几乎要将骨头捏碎。咯咯作响声与刺痛，从夏生的肩膀传到全身的细胞。
夏生肩上的黑色雾气翻腾，但不像之前对抗护士那样凝结成液体，在楼梯间像是被压抑了一样只有些许雾气。
抓到你了
女人的嘴一开一合，只有气音，很轻很轻，却在死寂黑暗的楼梯间裡像是大风一样吹过夏生的全身，让他四肢发寒。
夏生脑中就只有一句话：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女鬼抬起另一隻手，缓慢地，像是逗弄猎物地，如同时间慢速一样伸向夏生另一边肩膀。
在夏生第一次遇见它，它便在夏生低头看过来前，双手在他的肩膀处上悬空。
这次又想用双手按上他肩膀。
被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鬼手按上肩膀，又会发生什麽事？
夏生的大脑在恐惧中急速运转。
两次遇到女鬼都是在楼梯间。
就好像它没办法离开这裡似的。
然而小孩鬼却能在一楼大厅涂鸦画图。
鬼难道有领地之分？
或者
“你死在这裡，是吗？”
夏生说出他设想的众多可能之一。
女鬼的手还在降下，它无动于衷。
鬼大多是接触核心污染物后，才可能变成鬼。
女鬼接触过核心污染物，医院的一些小孩也接触过核心污染物－－
“你的小孩，也被医院害死了吧？”夏生说。
女鬼的手停下。
它血红的眼看著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明明它才是死去的那方。
它的气音很轻很轻。
‘是’
夏生屏住气息，他张了张嘴，“我正在找寻医院的真相－－”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女鬼的身体猛地被一团黑色液体穿胸而出。
它厉声尖叫，痛苦又扭曲地倒在地面。
黑色液体爬满它全身，像是蠕动的蛇，将它紧紧勒住，毒液刺入它身体的每一处。
‘放过’
它对虚空的黑暗哀求，悲鸣，最后倒在地上变得透明。
黑暗中脚步声走来。
被这一切变动吓得脑子失去思考能力，夏生抬起头，撞入熟悉的翠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