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似
山中的水源是贯通的，邝玉顺着溪流朝上走，走到一处崖壁旁，便看到一道水汽蒙蒙的瀑布。
瀑布之下有浅潭，他走过旁边的乱石堆，在浅潭边上坐下，从怀里掏出只兔子。兔子的脚上系了根绳子，他扒开一块重石，把绳子压在下面。
这个时节的水寒气十足，只有正午时的阳光才能驱散一些，邝玉浸入水中，清洗身上的污垢。
冬天留下的枯枝叶铺陈在地面，人行走过时，会有声响。
听到脚步声靠近，邝玉悄无声息地换了位置，藏在一块大石的后面。
水影在崖壁上映出粼粼波光，猎狗们在石头岸边来回转悠，鼻子挨个在石头上嗅来嗅去，时不时还用前爪扒拉一下，其中一只花斑纹的猎犬走得远些，闻着闻着，忽然抬起了头，望着一个方向，叫了一声。
不知它是看见了什么，周洐听到声音，喊了它一声。
“大斑，回来。”大斑打猎的年头比他还长，格外勤奋，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会关注，蓄势待发。
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大斑擤了一下鼻子，扭头回去，还想要把浅水滩里另一只灰毛猎犬给带回去。
灰毛猎犬刚成年，贪吃贪玩，在浅水滩里来回踩着水，回去的时候，嘴里叼了条鱼。
周洐低头一看，就知道它想吃。
林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生火的枯树枝，周洐捡了一些树枝树叶，又用火折子点了火，火升起来的时候，就把凉透的栗子扔在边上用火烘热。
栗子是上一年秋天收的，埋在沙缸里存了一个冬天，翻出来后炒熟，味道也不差。
狗吃烤鱼没有人吃那么讲究，随便处理了一下，鲫鱼刺多，只有鱼腹能吃，一条鱼不够吃，周洐干脆就去捡了根粗树枝，站在溪水滩上，动作利落，一会功夫就叉上来三条鱼，不大不小，拍在石头上的时候，还在乱扑腾。
鱼清理好，抹上随身带着的盐巴，就放在树枝搭的架子上烤。
灰毛猎犬总是去浅潭那边扒拉石头，周洐也没有管，等到鱼烤好后，它自己似乎是因为一无所获而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吃完后弄了些水把火堆熄灭，一人两狗就要离开，他们来这里也只是因为水壶里没水了，解决完午饭就要开始继续追寻猎物。
等到山崖下只剩潺潺水声，邝玉才走出那几块大石后，走到那一堆遗落的东西旁，低头看去，伸手从碎壳中捡起一颗完整的板栗。
用石头把板栗壳砸开，他捻起有些被砸扁的果肉放到嘴里，浑厚的香味在口腔中炸开，还有软糯的甜味。
邝玉几乎是愣住了，那个味道在嘴里许久都消散不去，唤醒他几乎已经消失的味觉。他低下头，继续翻找。
突然，他的动作一滞，看到在熄灭的火堆旁，有个竹桶一样的东西，像极了火折子。
他把那个东西攥在手心，动作很轻地打开，里面闪烁着星点的红光。只是凑近了看，似乎就有热气吹在他脸颊上。
邝玉把火折子收进衣襟里，正要再去找栗子，蓦地几声犬吠，两道影子速度快的可怕，顷刻间就飞奔到他身边。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等了一会，却只有那两只狗围着他转，便缓步朝外面走，那两条狗又开始朝着他凶狠的龇牙，明显是把他当成猎物了。
邝玉攥紧了匕首，径直朝前走，那两只狗扑上来咬他的衣服，他手臂向下挥动，在触碰到的前一刻，一声呵斥从远处响起。
“回来。”
周洐走了一段距离，发现火折子落下了，就让大斑回来拿，没想到灰毛猎犬也跟了上去，他跟在最后，人的速度和猎狗全速奔跑的速度自然是不一样的，就迟了一些。
刺啦一声，灰毛猎犬的獠牙划开了布料，把那个原本就不完整的衣衫咬得更加破烂。
不过它们听到了命令，很快就松开了，在几尺外的游移，似乎还想要扑上去。
周洐又要再命令它们回来，却忽然对视上那人的视线。
他的脸上瘢痕杂生，几乎叫人分不清他的五官，一道从眉骨斜劈下来的疤让他的眉宇间充斥了凶煞之气，眼神也颇为不善。
周洐怔了一下，“你……”
他的声音刚出口，却忽又顿住，凝眉看着那人。
邝玉直视着他，片刻后，他开口，声音沙哑冷漠。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抬步就要离开。
周洐的眼眸中染上了些许的疑惑，并没有听他的，反而上前了一步，问道：“你是什么人？”
邝玉见他靠近，身体僵住了，一动不动，像只蓄势待发的山豹，摆出攻击又防备的姿势。
两只猎狗的距离靠得有些近，周洐毫不怀疑如果它们再扑上去，之前没有落下的刀刃会再次割上去，哪怕两败俱伤。
见他如此，周洐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出声唤回两只猎犬，转身从来的方向离去。
邝玉没有放松警惕，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摸了一下衣襟中散发着温热的竹管，想起了什么，走到潭水边，在石头间寻找。
兔子死了。
邝玉用了很短的时间得出这一个信息，把石头搬开，抓着兔子的身体沿着水流向下走，走了约有一刻钟才停下来。
有了火折子就可以生火，他准备把兔子杀了，去旁边的林子里捡树枝，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死了的兔子正用另一个姿势卧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他捏起来看了看，还能眨眼。
他也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活了，他也不准备再吃它了。
干树枝和树叶垒在一起，火折子很快就点燃了火堆，比他从前用木头钻出火迅速很多，邝玉把头发一点点烤干，拽了几根河边上的草将其束起。
他想起那个猎户如何在水中捉鱼的，就找来一根粗树枝，站在溪边。
一刻钟后，一无所获。
邝玉回到岸上，看见那只灰毛野兔正在啃草吃。
见它吃得香，他随手拔了几根，放在嘴里嚼，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但他就这么吃完了，然后又进到溪水里。
白日的山林并不安静，鸟鸣声就足以盖过许多细微的动静，邝玉没有发觉，他正凝神关注着水中，鱼从他身旁而过，被溪水带着向山下涌去。
各个游得飞快，眼睛还没盯上，就游了十几丈。
棍子都戳断了，也没戳到鱼。
他用匕首削出尖头，又开始紧盯水面。
不过多时，倒真让他找到一个机会，瞅准了一条游得更慢的黑鱼，做足了准备，到跟前的时候，却发现那条鱼竟一动不动的。
是条死鱼。
邝玉把死鱼捧到岸边，翻看了好几下，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死的，用匕首把鱼肚破开，看到鱼肉还新鲜，就用刚才的木棍把鱼从尾到头穿起来，架在火上烤。
这是他跟那个猎户学来的方法。
烤了不知道多久，邝玉抠下来一块鱼肉尝了一口，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有轻微的扭曲。
之后再吃，就把与上面那层全部剥掉了，只吃里面的白肉，什么味道都没有。
邝玉沉默的吃完，又隐匿入山林中，并不知晓在自己离开后，从上游的林子那里走出一个人。
之后的几天，周洐把两只猎犬留在了屋舍里，他大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只有捕猎大型猎物的时候，才会睡在山林里。
但他最近有别的目的，并非打猎，也就没让它们跟随。
周洐不远不近的跟在那个人附近，也曾寻找过机会与对方交谈，却只得到他应激的反应，对方拒绝任何靠近。
他的猜测没有得到验证，经过几日的观察，这个人与他所想的那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容貌相似的人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可这样一个连真实相貌都看不清的人，却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周洐按捺不动，他想，总能寻找到机会去探究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个机会来得比他预料的更早。
几日练习，让邝玉下水叉鱼的手法愈加精准，鱼肉又腥又难吃，不过在深山林子里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烧上火，架好鱼肉，还没烤一会，就从树缝间落下雨。
雨像瓢泼一样，顷刻间就把火灭了，邝玉一手拿着插着鱼的木棍，衣襟里还蹲着只兔子，幸好他离能遮雨的茅草棚不远，快步赶了过去。
茅草棚虽然是立起来供猎户休息的，可经年历久也实在破旧，几乎遮不住雨。
他坐在角落里，两面都灌着山风，一时间只能听到雨声和风声。
兔子在他怀里发抖，鱼被放在里侧地上，他有些遗憾于这雨来的太早，不然就能吃上了。
下了雨，天色阴沉，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邝玉缩得更加紧了，他习惯了寒冷，也没觉得这一次有什么不同，甚至睡得很是昏沉。
雨声遮掩了脚步，周洐靠近后，先是观察了一下他是否清醒，而后缓缓靠近，一手抬起了他的下颌。
手掌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睛。
周洐眉头皱起来。
太像了。
他想起了什么，从衣领口扯出一条项链，强硬的掰开他的手，塞了进去。
邝玉下意识的挣扎间有些清醒了，却以为自己在做梦，摩挲了一下手指间的指环，形状又奇怪又薄，敢拿到他面前过眼的，莫不是玉雕金镂。他呢喃着，语带讥讽。
“什么东西，也配拿到本公子面前。”
下一刻那个东西就被人收了回去。
邝玉捻着空无一物的手指，做梦似的昏了过去。
周洐确认了后，先从他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料把他绑了起来，免得一会儿挣扎起来又生事。
刚绑好，又听到他说话。
周洐靠近他，想要听得清楚一点。
“……鱼。”
周洐把地上脏兮兮的烤了一半的鱼放进他怀里，一同裹进了蓑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