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琮,你若是可以早些来就好了
江翊歌没瞧清险些踩空,所幸白瑾怀一把拉住她。这里的阶梯非常奇怪,她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这台阶的位置仿佛改变了?她没再多想,径直一步步走上去,这第二层与下面截然不同,阴暗潮湿,连一盏灯也不舍得为此处点起。
江翊歌施法将几盏灯笼果皆四散开来排放在周围,这地板非常简陋,约莫是用黄土和着石子铺就,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与菌菇,许多藤蔓恣意横亘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倒影,遍地是森森白骨,上空有许多邪灵在无拘无束飘荡,叫嚣着冲他们袭来,奸笑着散开又聚沉一团,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别理会它们,这里想必便是龙女那日前来的地方。”白瑾怀敏锐地嗅到此处有些异样的气息,“前边有陷下去的痕迹,咱们在前面瞧瞧。”
这一片地面还有些被火灼烧过的痕迹,江翊歌不难认出,这是蛟龙族所能使出的法术形成的。“不错。”她忙走在他前面,索性蹲下来细细打量。她捻起一块拇指大小的灰烬,上面有一半露出妖冶的猩红,仿佛是一块花瓣。
“这倒是有些像……彼岸花?”白瑾怀狐疑道,彼岸花远在幽冥司,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她捻在掌心内感受着,不由得附和:“是很像,难道是说幽冥司的人来过这里?会不会是魔族的奸细?”
“这么说,有可能是龙女前来此处,却发现有神秘人在偷窃慕天尺,想伸手拦住他,却被这个幽冥司的人发现了?”
“咱们不妨前去幽冥司一问。听闻那幽冥司司主当时仿佛是忽然飞升成为神仙,天宫也没有太多对他来历的解释,这个人确有嫌疑。”
忽然凭空刮起一阵旋涡,身着华服的祁琈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威自怒:“你们闯进来慕天塔是作甚?”
“……”现在不能贸然告知他鱼时静的阴谋,江翊歌半晌才道:“帝君,我们只是想在里面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冲撞了帝君,真是罪过。”
“费尽心思你们也要进来,我看翊歌你只怕不会这样天真吧。”祁琈冷冷发声,他方才在他们破除封印之时就已经察觉,谁知道他们究竟是为谁而来?想要帮鱼熹微?还是想找慕天尺
龙女罪责深重,不知他们还在寻找什么。倒不如让她好好下凡历劫,早日归来。在他看来,如今鱼熹微已经被魔族所化为堕魔,势必会对天族造成威胁,他不能贸然让整个天族被威胁,况且鱼时静早就有了让整个蛟龙族为天族所驱使的意向,而鱼荀在位之时,过于谨慎,反而不得他赏识,在祁琈看来,布雨一事只是他对凡间一个职责,其余再与他蛟龙族无关。
“帝君,是我对慕天塔好奇,才带我师妹前来,望帝君别怪罪她。”
“你们倒是像是天尊带出来的。”他冷哼一声,“我今日便放过你们二人,速速从此处离开,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江翊歌也知晓若是告诉天帝他们发现了什么他大概也不会相信,便听话离开。反正也有了下一步计策。
“师弟,你说帝君这般遮遮掩掩,慕天尺该不会是他拿走的……”
“嘘,隔墙有耳!”他止住她,“在我看来,帝君也是想让龙女受罚,他想必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咱们就别管他了,现在前去幽冥司吧。”
“也是,只是我明日还要前去问问知鹤仙子她究竟都梦到了什么。”
江翊歌之前还从未前来这埋葬了无数神仙元神的地方,她不禁想到自己也终有一日会被幽冥舟牵引着前来。
这里绽放着大片彼岸花,甚是好看。布满了藤蔓的一座古老的宫殿孤零零立在迷雾当中,为无数元神指引着去路。
她倒是好奇,可以居住在此处之人,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心性。听闻这新司主是几百年前才被调上来,天族其他职位他也不甚在意,执意要当这新司主,凑巧这原来司主在此处待了几千年也呆够了,恰巧想换个地界,便被换了下来。这才让这年轻男子当上了。
这幽冥司内黑黢黢的一片,江翊歌险些未曾发现大殿之上还坐着一个久久不语之人,周身被黑暗笼罩着,瞧不清他的面容。
见到有人前来,他轻轻一笑,一挥手整个大殿顿时亮堂起来。“不知你们二位是何人?难道是有何想不开的,让本司主相助?”
“司主,我是梧凤族少君江翊歌,此番前来,是有件事询问司主。”江翊歌暗自打量着远处慵懒的男子,画着偏妖娆的妆容但一点也不娘娘腔腔,是一股阴柔之美。与白瑾怀身上九尾狐独有的柔美不同。
“哦这位美人我倒是不认识,说吧,我对美人向来是有求必应。”他慷慨道。
白瑾怀却瞧着这不男不女之人不大顺眼。
“是这样,我与我师弟闲来无事,便从慕天塔进去瞧了瞧,想为我挚友寻回个证据洗脱她的罪名,奈何那里有彼岸花的一缕灰烬,不知司主是否是去过慕天塔?又是去那里作甚?”她咄咄逼人。
本来白瑾怀比她还大些,她这一嘴一个“师弟”倒是叫顺嘴了,白瑾怀也没有再阻止她。
孤若丝毫没有慌乱,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听闻慕天尺前些日子失窃,没想到会和我幽冥司扯上关系,真是冤枉了。但倘若是我前去,定不会如此愚笨,还留下证据等着你们去查。”
“是如此?”白瑾怀显然不相信他的回答,“偌大的天宫,只有你们幽冥司这里才有彼岸花生长,那灰烬分明出现在那里,你想用这席话随便搪塞我们,未免太勉强了吧。”
“这位是?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但我所说之话句句属实,若是两位不信,大可让天兵来查。”他含笑语气却充满不耐烦之意。
“我们自然是相信,毕竟这样重的罪责也不能贸然发问,倘若司主当真不知晓,不知您可知幽冥司其他侍卫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们怀疑这里可能混入了魔族的奸细。”
“哦?这么大的地方可就我一人掌管着。我也自然也是知晓这盗窃慕天尺之人不会如此简单,想不到二位倒是查的清楚,不知你们是从何而来的依据?”他眯着眼睛。
江翊歌刚想简明扼要说出实情,被白瑾怀拦住:“依据倒是算不上,我们也是无从下手这才想问问司主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若是司主当真没有什么线索,那便多谢司主相助,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孤若神情这才和缓下来,在他们即将踏出大殿之时忽然出声叫住他们:“我那日仿佛见到什么人从幽冥司附近走过,只以为是何人对我这里好奇,折了些彼岸花带走了,也不曾损坏花丛,我便也不曾与此人计较。便是在夜未深时,不知此人该不会是盗窃慕天尺之人吧。”
“竟有此事,有人竟然私自闯入幽冥司,司主还真是心大,也不曾给帝君禀报。”江翊歌嘲笑道。
“美人说笑了,在此待了几百年我已将神仙许多离奇之事都见过了,更何况只是冒出来一个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兴许有人诈尸了也说不准。”
“多谢司主。”白瑾怀也不回头,径直拉她离开此处。
“这幽冥司司主说的模棱两可,真是和他磨上一日都问不出个什么来,只知道耍些嘴皮子功夫。”江翊歌撇了撇嘴。
“我倒是猜到点东西。你方才可有仔细观察他?”
“全身上下都遮的黑乎乎的,我从何处看清楚他身上还落了几缕头发?”
“我们九尾狐族不仅嗅觉敏锐,就连视觉也非同常人,我本来还不确定,就在咱们预备离开之时,我便瞧清楚,那司主身后有一只不大的鹤羽,在他发梢插着。”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倒是标新立异,有新潮流……不对呀,他怎么会有仙鹤的羽毛?”
白瑾怀看着她,没有吭声。
已经受了不知多少次水刑,每次都是险些失去意识,意识混沌下来,无数灌入眼鼻的井水又从身上降下来,她贪婪地呼吸着牢狱内并不纯净的空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她瞧着那脸上露出不耐烦之意的侍卫从这深牢内走出去,约莫是去用膳了,终于松了口气。身后一扇小小的木窗折射进来幽暗的月光,将她萧瑟的身影投放在摇曳的池水中,她身上无数小水滴滴滴答答重新回到“汪洋”,却给予她更加凉寒的感受。
若是她不降生在这里,她若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天意使然,她降生于此,定是有她要完成的使命。
一晃神,仿佛是年幼时乳娘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笑盈盈道:“小公主呀,是个大美人,额头上还有这么美的一朵彼岸花,将来定是要为我们明煌国作出了不起的大事来,小公主可以被我哺育,也是奴婢的万幸。”
她睁着眼,细细啜泣着,想象着乳母在心疼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发丝也被打湿了,不断往下滴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井水。
皇甫琮不知在牢狱外的宫墙等待了多久,那些狱卒也知晓他的身份,不敢轻易撵他。
皇甫琮这才得以寻了个角落,蜷缩成一团等待着小公主何时才会出现。
更深露重,惹得他打了好几个寒颤,又抵不住睡意,在牢狱外不停地踱步。终于在无数次祈祷,无数次向天神恳求后,终于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两个高大的狱卒给挽着两只胳膊就这样被带了出来。
这与他每日都会见到的连熹微大不相同,发丝黏在脸上,嘴唇发白,紧闭着喃喃自语,无助地伸手朝他身躯靠去。他伸出手,一抚她的额头。原来是发烧了!
没有人在乎究竟小公主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两个同样瘦弱的孩子如何回去。他迎着漫天星幕,以己之力背起来并不笨重的连熹微,步伐一深一浅,没有路灯照明,就这样沉默着回去。
皇甫琮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听到连熹微小声的呢喃,仿佛是轻柔的微风、舒适的细雨,在他耳边摩挲。
“阿琮,我好想回去,那里面水好深啊……”
“好,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阿琮,我方才见到我乳母了,她还夸我了……”
“公主不需要夸,便是最好的。”
“阿琮,我好累啊,我没有力气说话了……”
“公主你且睡着,我马上就带你回去了。”
他分神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丝毫没有不耐烦之意。察觉到她滑溜溜朝下掉,还是赶紧搀好她的腰。她衣衫上的水滴浸透他的后背,心里也阵阵冰凉。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皇甫辰给他捎的那一封信,上面字字遒劲有力,皆是他这一位“兄长”给他的忠告。
阿琮,你自打从琴川国离开的那一日,便不再是为你自己而活,而是为了琴川国上上下下的民众而活。你要和舒妃娘娘配合好,早日取得连霍的信任,打通内部的兵力,这样公孙将军的军队才能早日破开明煌国的城门,为我们取得共同的自由。那位公主,虽然对你很好,但你是琴川国的小将军,绝不能动了儿女情长的念头,她有一日,定会恨惨了你。
皇甫琮向来只是幼小养在琴川国为四皇子献身的替身,即便是父亲和母亲再如何对他好,他如何从出生时就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厚待,还是改变不了被送往明煌国当质子的命运。
四皇子与他关系的确不错,只是他也改变不了自己父王的想法。
他感受着连熹微伏在他背上,浅浅的呼吸声,只期望那一日可以晚些到来。
回到殿内阿绿也在等待他们,连忙前去烧了些热水,说是要为她沐浴一番,只是发了烧,她没有知觉,皇甫琮也不好再待在此处,知晓阿绿和其他婢女定会好好照料她,便一声不吭回去了。
连熹微也不知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听到殿外皇甫琮都恭送先生离开了,才知晓自己大概是睡了半日,这才连忙起身梳洗。
听阿绿在一旁十分担忧她的身子:“公主,你不知昨夜你回来时有多招人心疼,王上怎么就忍心让你受苦呢?娘娘当初在世时,王上分明不是这样的……好在质子他昨晚背小公主回来了,不然那些狱卒定是要为难公主。”
阿绿忍了忍,还是没有吐槽连霍是如何在小公主烧退后才派人前来问候,仿佛小公主就不是他的亲骨肉一般,令人心寒。
连熹微也犯不上与她长情,只听到她说阿琮他竟然深夜在牢狱外等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意识不大清楚,也不知他是如何将她一步步带回来的。
推门一瞧,皇甫琮正在收拾笔墨纸砚,一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公主可是饿了,膳房内还有几碟点心是我特意让人备着。”
“还是阿琮懂我。”她像一只小雀一样飞过来,初病未愈的脸庞白里透红,与之前有些不同,“我恰好是饿了。”
在水牢里整整一日不进吃食,又怎会不饿阿绿瘪着嘴,忍住心疼,连忙去膳房张罗去了。
“公主放心,我已经向先生说明了,今日功课不难,我为你讲解,先生也记挂你的身子如何了。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熹微与他一起将笔墨纸砚都收敛起来,欢快的吃着糕点。她从未想到有一日会觉得这个自己觉得冷清的小宫殿内,做出来的点心竟会如此美味。
“慢些吃。”皇甫琮为她满上一杯茶。
连熹微笑着看他,不知为何豆大的泪珠忽就落下来:“阿琮,你若是可以早些来就好了。”
皇甫琮不是听不出她对他的珍重,但终究还是没往心里去,敛起笑意:“公主一个人可以过的更好。”
连熹微却不理他了,低着头又吃起来。眼里含着泪珠像是一汪清泉。
许久之后他却害怕在她脸上再见到这样的神情,却也成了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