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只恨不能啖其肉嗜其血
江翊歌带着白瑾怀同祁元琮，三人架了一朵云彩慢腾腾驶向南天门，只因江翊歌修为在魔族消耗了些，是以险些架不起云来。
白瑾怀试探一番祁元琮的气泽，摇了摇头:“虽是假戏真做，她也何至于下如此重的狠手。”
江翊歌将祁元琮脑袋垫在自己腿上，用内力，强行将他嘴掰开:“若是再不给表哥用丹药，咱们恐怕便要去幽冥司提人了。”
“丹药使用不慎会遭到反噬。”白瑾怀连忙止住她，“西王母不是曾说过，没有延长寿命的功效吗？”
“事到如今，也只有试上一试才能知晓，熹微她未能自己用这枚丹药来抑制身上的邪气，反而让给表哥，我不相信……”江翊歌将丹药放在他嘴中，“无法延长仙寿，恐怕能起死回生。”
白瑾怀无奈，看她执着也只得抱了一丝侥幸答应下来。
“只是她在魔族，恐怕凶险异常。”
“有容安在，他们不敢伤她，何况她还有魔气护体……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还不知如今天族闹得如何了，还是先不把熹微伤了他说出来吧。”白瑾怀给祁元琮输送了些仙力，让他将丹药化下去。
“嗯也只能如此。”
凤凌渡内，祁琈怒而击案:“想不到他魔族乘虚而入！宥沐上神也是擅离职守，尹初年他究竟是去了何处？”一记眼风汹然扫过祁雉，祁雉莫口难辨。
见尹初年默不作声，祁琈沉声问道:“可是去寻那个堕魔的龙女了？”
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无何意义，尹初年便将实情言明:“上神他并不知此事，是魔族来人以江少君同白少君为由，威胁上神，属下拦不住他。”
“也罢，本君如今寻宥沐的错处也无何意义，龙门山一处天兵被魔族绞杀，鲤族也受到残杀，即刻再派些天兵下去镇守。”话音刚落，江翊歌同白瑾怀搀扶着一身鲜血的祁元琮，风风火火走进来，在场之人俱是一惊。
祁雉连忙上前，试探了他的鼻息，竟瘫倒于地，颤抖着问道：“你们这是出了何事？元琮他……”他从未想过，元琮会以这样一副面容出现于他面前，在他印象内，这孩子沉默内敛，出了何事也不轻易告知他们，只是自己一人扛着，不曾想，如今已然再也无法相见。
江疏桐也骇然大惊：“翊歌，你们这是如何从魔族回来的？”
江翊歌见他面色发青，了无血色的嘴唇紧抿，隐约有未干的泪痕，心下只盼望这丹药真可起死回生：“魔族容安设计将我和瑾怀抓走，关押在噬骨峡内，表哥同他做了交易，我这才知原来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们二人的，只是我们二人对抗魔族以卵击石，我只得驾云回归，将表哥尸首带回……”
“瑾怀他究竟是被谁所伤？”祁琈怒而击打扶手，他怎会认不出那伤口是韶光剑所为？
“帝君莫动怒，这是容安用韶光剑所致，龙女在一旁看着，却未加阻拦，我二人早就同她，恩断义绝。”
“魔族真是愈发无遮拦起来了。”江疏桐也愤而起身，“还请帝君下旨令我梧凤族先打头阵，破开两族界限，替上神同无辜牺牲之人报仇！”
白瑾怀制止道：“如今魔族只怕早就设好陷阱等待我们进入，我同翊歌被困在峡底时，便探寻到一股异常强大的邪气，这股邪气竟压制我们二人的仙力减弱不少，想必是魔族在酝酿什么阴谋，为今之计咱们需派一人前去打探清楚。”
“依我来看，此事事关重大，须要派一稳妥人选。”江翊歌的目光落到鱼时静身上，“我与龙王一道，不知龙王意下如何？”
“翊歌。”江疏桐不禁轻声提醒她，虽说她面上承认她不再为梧凤族少君，但总归还是要保她这唯一的侄儿安危。
鱼时静仿佛早就等着她这样一番话，轻轻笑道，颇有运筹帷幄之感：“好，江少君倒是勇气可嘉，此番咱们前去势必要与魔族撕破脸面，说不准一去难回，少君也要跟着？”
“龙王年轻有为都不带怕，我自是不怕，表哥他为救我才变成如此模样，我怎能知难而退？”她屈膝向天帝行礼，“还望帝君恩允我们二人前去破解魔族阴谋。”
祁琈自是不大愿意，翊歌无论如何终究是他母族那边的人，若是出了何事，江夫人又该如何？江疏影看他为难，轻轻点头。他这才放下疑虑：“好，你们此番前去，势必注意安全，有何事立即来报，想法子脱身。龙王，本君知你不是愚笨之人，你娶了魔族公主又得一子，他魔首难道就没有顾虑？”
提点到此，天帝自是想将安瑶和阿若当作筹码，以助他们脱身。鱼时静敛起笑意，缓缓答应下来，暗自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此外，江疏桐与白玉奚听旨，即刻带兵前往两族边境薄弱之地镇守，待魔族有何动作即刻禀报。”
“是。”
鱼熹微如何也想不到，容安竟带她来到此处，钟山。
他挽着她，掌心丝毫没有温度，只是嘴角上扬起不可思议的角度，阴鹜的眼神冷彻骨髓:“想必此处，你一定很熟悉吧？”
“带我来此处，做甚？”
“当然是，帮你。你不是想为魔族效忠吗？这就是代价。”他指向远处笼罩在夜幕中的村庄，“将这些人杀尽，这是你被魔族接纳的代价。”
她抿唇，眼前分明闪过小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和村子里百姓对她们虔诚地敬畏，脑中嗡嗡作响，攥紧笼在袖内的双手。
“你忍不下心来下手，难道说，你堕魔只是个幌子？你想从内部将我们一网打尽？只是，只凭我亲爱的夫人，是做不到的。”他凑近她，在耳畔低声道，“听闻人间帝王曾发明一种惩罚人的法子，唤名凌迟，你可曾听说过？”
“从人胸口开始，一刀一刀将人在清醒之时剜下身上血肉，我倒从未曾试过，不如今日便见识一番？”
“这凡间有本君还未见过的事，自然是好奇至斯。你若狠不下心来，本君便为你代劳吧，选谁？”
鱼熹微已被他诡异的说辞惊出一身冷汗，但仍绷住自己内心恐惧:“杀些凡人有何用？不如咱们前去寻天族的麻烦，日后咱们一道我也是不喜你身上太过血气。”
“……熹微，你难道不想杀鱼时静了？”他催动咒语，她那颗嗜血的邪性又被勾了出来，眸中红光闪烁。不可如此……她以自身法力抵抗，但还是未能抵得过容安的控制。
“这些人，可都是害过你的，你怎能就如此放下……”夜半时分那个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几乎不受控制举起双手，径直对向远方的村子，手上凝聚起来的妖邪之火霎那间射向村庄。
整个村庄陷入了火的深渊，无情的火焰嗜血般舔食着村庄内的角角落落，湮灭了人们生的希望。
她无力瘫坐在地上，内心满是惶恐，接着便想借助布雨的能力，浇灭这场火焰。“怎么，你如此心慈手软？”容安伸手一扫衣角，企图阻止她。
鱼熹微勉强定下心来，语气里尽是胁迫之意，眸中的红光又加强了几分:“若是你再逼我，我便自毁内丹，自灭而死！这样你们也休想与我一道打上天族！”
容安倒是不为所动，施咒的手势停下来:“今日便便宜了这些人，伤了你你倒是能原谅。”
倾盆大雨骤然而下，村庄陷入了大雨的洗礼，邪火逐渐被熄灭，仅有微弱的噼啪声传来。她暗自松了口气，内心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容安，她只恨自己不能啖其肉，嗜其血，便是他引诱着她一步步变成这样一个妖怪，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只是身怀异象而生，承受着那么多人的非议，她早已千疮百孔。凡人都祈求上苍可满足他们的心愿，她本为龙女，但也无力于拯救一切，上天，若你真的可听到我的心声，我只求您能护佑元琮苏醒。
这样方兴自艾，她才随着他一道回去。不求护佑天下人，她只求将这些帮助过她的人都保护好。
知鹤伸手，想触碰到远处的云彩，她想象过千万遍这灵宝殿内的美景是何样子，但亲眼见到除了有种莫名的熟悉外，反而是有种期望过头的失落，还有空落落的感受。
那个助她恢复双眼的人究竟是谁？算算日子，应是灵宝天尊闭关修炼结束的日子，才来到天尊殿前，他已手执拂尘从殿内出来了。
“天尊……”她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你的眼疾终究是恢复了，不必拘泥于前尘往事，这是你自己所言，天帝亲下的禁令，我不能违背，你心中有数便好。这几日宫里出了许多事吧，我都已知晓，只是不得出来相助。”他望向远方，“我这徒儿，还真是令人不省心。”
知鹤犹豫着说出：“听闻上神的仙身自打魔族回来后并未有何回光返照的现象，战神他已吩咐着为上神他照料后事了……天尊意思是，上神还未仙逝？”
“元琮虽说性子执拗，但也知分寸，他这样的命幽冥司也断然是不敢收的，只是如今说出来倒也意义不大，你且随我去看看他。”
“是，天尊。”
岚雪在宥沐殿内早已悲恸欲绝，见到他前来，仍不失礼数回应：“天尊，可怜这孩子至死也未见您一面，师徒之恩今生难保，只愿他来生再……”
“夫人向来不喜哭，如今却……”灵宝天尊上前，抬眸望向碎玉冰棺内毫无气色的祁元琮，施展法术，分明有股生机勃勃的气泽在他体内游走，只是还未与他的元神融合，况且这两处剑伤也未有腐烂倾向。
“听翊歌那孩子说，给他服了西王母的元神赐的丹药，说是有奇效，可你我皆知，西王母的仙药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她一个劲坚持，我也看着难受……他们几人幼时关系皆是极好，如今却成了这番境地，也不知怨谁的好。”她幽幽叹了口气。
“西王母较我们这些老神仙还陨落的早，谁也不知这仙药究竟是否管用，夫人为何不抱希望于此？”灵宝天尊轻抚浮尘炸起来的几根毛，神色淡然，“咱们不比凡人，这天宫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天尊，你是说，元琮他……”她眸子一亮，一扫颓败之意。
“我也只是猜测，先不可声张，元琮他究竟是否可复活过来，还是得看他的造化。”此事从他这样法力高深的神仙口中说出来倒是有种玄妙的感觉。
岚雪轻抚祁元琮的额头，依旧冰凉入骨。
此事定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她与天尊都不曾察觉到，从祁元琮体内悄然浮现出一枚几近透明的玉珠，飘悠悠逐渐远离天宫，从凡间接近。
言笙不知走了多久，才恢复神识。她难以置信伸出发颤的双手，陡然想起方才那场血腥的残杀，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她杀了族人，杀了师父？
她，也成了一个怪物？
这副身体已愈发不受她控制，她意识到清醒过来的时辰越来越短，她不能再伤害别人。南佺期，你此时一定恨惨了我，我让你很失望吧，我不再是那个只知舞剑、想跃过龙门的言笙了，是我内心的贪念害了我，这是上苍给我的反噬保应。
她不知，自己还有何脸面见到他？若是来日他真寻到了她，她便甘愿死去。只是，佺期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舍不得自刎而死，我还想看看这世间一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初到京都的那种歆羡，她不能同熹微与江翊歌一般，小女孩一样四处游逛，只是收敛起了自己的那份向往。
她想即此，复又踏上前往京都的道路。只是内心兽性的一面依旧在心底叫嚣着：“言笙，你不是想跃过龙门，位列仙班吗？我帮你，我帮你……把你献给我吧！你迟早会与天地为敌，哈哈哈，与天地为敌！”
鱼熹微阖眸，在容安给自己安排的房内调理体内紊乱的气息，一刻钟前她只觉得自己又有一股熟悉的神力又重新与体内元神融合，却不知这股神力从何而来。
他们蛟龙族修炼千年才能炼化出一枚龙珠，承载着可自由行于水中与她的灵力，原来，她自己也竟忘了，她身为龙女天资聪颖，比族中无数龙族早早便炼化出一枚龙珠，在魂飞魄散前见祁元琮最后一面之时，她已将龙珠传给了他。
只是，元琮，你为何不肯来见那我最后一面？有我这样的恋人真的让你觉得羞耻吗？
祁元琮如今被她刺了两剑，就连融合在他体内的龙珠也浮现出来了，回到她体内，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有了这枚龙珠调理，彼岸花妖那股子邪气与容安下在她身上的魔气自是被她压制下去不少，只是如今……
有人在轻轻叩门，沉静似宕不起任何波澜的古泉：“熹微，你可醒了？今日我命几名婢女替你量体裁衣，预备嫁妆。”
她收敛起体内的神力，慢慢起身：“好，我这就出来。”
容安看她有些憔悴，不禁上前攥住她的手：“是我的错，惹你不曾歇息好，今日量完，我去替你寻些回补的丹药。”
“有劳。”她忍住未能抽出手来，一看他身旁并未与何侍奉的婢女，好奇道，“给我量体裁衣的婢女去哪里了？”
“有人说要见你，你与我先去应付一趟。”听得出他语气中分明不可奈何，他向来杀伐决断，如今竟还有人让他这般。
鱼熹微不由得存了好奇，来到魔族大殿内，发觉魔尊鬼烜与晏温皇子并不在此，但也守了不少魔族士兵在此。
一人背手背对着她，衣着甚是华丽，侧身瞟了她一眼，才转过身来，肤色苍白，较魔族这些常年不见天日的人还甚几分，一个男人却偏妆容昳丽，不觉妖冶之感。
“魔君倒是给我这个面子。”他不禁嗤笑一声，望向她，“这位便是龙女吧，别来无恙，我是幽冥司司主人，孤若，想必你听过我的名声。”
幽冥司？脑中蓦然清明起来，她正对着这位司主，有些事情的确要向他询问，却欲言又止。
“司主莫不是也是早早便为天族做事，如今加入魔族倒是顺畅。”
“龙女倒是直爽，良禽择良木而栖，天下人皆懂此道理，龙女恐怕有事向询吧。”面对她的讽刺他毫不在意，用折扇轻抚下巴。
“哼，我倒是要瞧你们说得出何话来。”未曾想到容安主动离开，只留下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