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死亡
没有预兆,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间,山上的泥沙顺坡而下。恍惚间,半山坡处的巨石滚落,剧烈的响声,让人胆颤。
被阻断的道路,凹陷下去,深不见底的坑,让人头晕目眩。路过的山羊发出绝望的叫声,霎那间被砸断的腿无法走动。松鼠红了眼眶,在暴雨下踽踽前行,它在山羊的身边停下,努力嗅着什么。
悲伤弥漫了脑海,死亡的气息扑鼻而来,松鼠在惊慌中丢弃了唯一的松果。一不留神,掉进了深渊。从此,十八层地狱与它无关,万物的生生不息,也与它无关。
“是,收到,我们会立刻派人支援,请放心。”申奇挂了电话,紧握鼠标,电脑上显示的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不知道是大自然给人类的警告,还是欺负良善之辈的把戏。
奔腾嚎啕的水流,淹没了森林,稻田里的庄稼没有了立足之地,上游的村庄没了往日的欢乐,下游的人们看见了死去的猪,没有气息的狗,再也不会喵喵叫的猫。家具四散,漂浮在田地里,山野间。哀嚎之声,漫山遍野。
“救救我,救救我!”
“儿子,手给妈妈,妈妈牵你!”
“那是谁家的闺女啊,掉进水里啦!”
“这边,这边,快,快过来!”村干部指挥着幸存者逃离,雨水企图淹没她的声音。
“叔,这,快点!这边!”
“不,放开我,我要找我妈妈!”被爸爸牵着逃亡的小女孩想要挣脱父亲的手,她的妈妈,在逃亡中失散的妈妈,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
“妈,快点走,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袁希男背着胡乱收拾的救急物资,强拉着严艳离开。
“不行!你个没良心的,你爸还没回来呢!”严艳狠狠的掐了一把袁希男的胳膊,发了狂的眼神,好似要把袁希男吃掉一般,怒气冲冲。
“来不及了,我们得快点走,一会儿来不及了!”袁希男顾不得严艳的愤怒,现在,她们最需要做的是保住生命,然后求救。
去镇上打牌的袁江一夜未归,生死不知。
“你个白眼儿狼!”
“你爸爸还没回来!”
“你怎么能不等他回来!”
“他一会儿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放开我!要走你自己走!”
“我要等老袁回来啊!”
严艳抱怨着,哭诉着,也无措着。
……
申奇面露沧桑,却眼神坚定。
“早去早回!!”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也许就是现下仅存的强心剂吧。
申奇看着远去的队伍,内心做着几番挣扎。想请假的人归了队,明明想替前辈护好孩子的自己,却亲手将他送上了“战场”。
王潇跟着队伍坐上了大卡车,他想去找袁希男,但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杳无音信的袁希男还在镇江,一直打不通的电话嘟嘟作响。
无论是为了袁希男,还是帮忙进行救助工作,王潇都义不容辞。
等我,王潇在心里默念。
“车子过不去了,这里有滑坡!”开车的人扯着嗓门,让声音穿破风雨,到达队友们的耳里。
车厢里的人准备好行装,纷纷跳下了车。离重灾区不远,一行人弃车而行。
紧赶慢赶,大家被分成了不同的小组,展开施救。
“袁希男,你在哪儿呢?”
“小朋友,你过来,叔叔抱你,你慢慢过来。”坐在房顶上的小男孩惊慌失措,哭肿的眼睛难掩悲伤。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自己,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是幸存者。
瓦片掉落在水里,扑通一声,受惊的小男孩停住了脚步,无助的看着王潇。
救生船在水里摇晃,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随时会翻。
“你别怕,过来,我接着你。”
王潇控制好救生船的平衡,手上磨出的水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了,被泥沙裹挟的嫩肉,透着血红。
他向小男孩举起手,向他保证,只要他跳下来,自己一定能接住,绝对不会让他掉进水里。
小男孩将信将疑,又别无他选,畏手畏脚的走向王潇,闭上双眼,落进了王潇的怀里。
“好了,不哭不哭。”
“师哥,给我吧,你去找嫂子。”
闻声而来的甄天接过幼小的孩童,心里很不是滋味。王潇继续寻找被困的人,担忧越来越盛,担心的是这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人,还有袁希男。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应该早点求婚的。注定了不得善果,也不想留下遗憾。
王潇忙翻了天,直到黑夜来临,他也没能见到袁希男的影子。
临时搭建的救济处,医生正发着药品。雨势见小,村干部还在核对人数和信息,有的松了口气,庆幸着。有的,越往后,脸色越难看,冬天里的雪都没他的脸色更让人觉得寒冷。
嚼着压缩饼干的甄天递了一块给王潇。“师哥,我跟你一起去找嫂子。”
“你去干嘛跟我去?我自己去。”
王潇所处的村庄,只剩善后工作,虽然不清楚自己会不会被派往其他的受灾处,但是他并不想停下来。
王潇看向远处的村干部,走了过去。
“你好。”王潇敬了礼,涣散的眼神有了光。
“同志你好,谢谢你们了,辛苦了!”村干部弯腰,表达自己对救援者的感激。
“没事,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王潇问了袁希男是不是在这个村,可惜村干部表示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们村的人都在吗?”
正在思考的村干部没有听见王潇的问话,说道:“不过,我们村倒是有一户袁姓人家!”
走投无路,王潇抱着侥幸心理,跟着村长去找了这户袁姓人家,甄天跟在身后,把最后一口饼干塞进了嘴里。
可惜,袁希男并不在。
在暴雨的影响下,没有信号的手机只能当手电筒用。袁希男和严艳躲在山洞里,潮湿的空气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都怪你,拉着我跑干什么,现在被困在这里,你开心了?”
“那你是想待在那等死?”
“"早死早超生,反正不想跟你这白眼儿狼死在一起。”
“妈,我不想跟你吵,你安静一点,保持点体力吧。”
“要不是你,立立肯定都来接我了,现在好了,你爸也找不着了,你满意了吧,你就是想搞破坏。”
袁希男懒得理她,她走出山洞,举起手机,寻找信号。可惜事与愿违,雨虽然变小了,袁希男依旧没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当时的情况过于危急,袁希男凭着直觉,只想往高处走。虽说高处不胜寒,可她并不想死在水里。她无法判断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她坚信,坐以待毙肯定救不了自己
袁希男不确定王潇是否知道自己的情况。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王潇会来找自己吗,或者说,能准确找到自己吗?毕竟,王潇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
袁希男和严艳彻夜未眠,山洞里,所过之处,都被水浸过。即使困的快要失去意识,两人依旧站着度过了一夜。
在夜里,袁希男曾想起小时候听说的一个故事。
据说这个村庄以前有一个医生,他有一个漂亮非凡的妻子。医生白天在外出诊,夜晚才得以回家。妻子温柔贤惠,时常被村民们夸赞。可是有一天,医生的妻子不见了踪影,这个异常的现象让人们感到奇怪。直到不久之后,医生惨死在了家中,谜底才得以揭晓。
在医生外出的过程中,他的妻子耐不住寂寞,跟一些村民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起初,医生并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让医生怒火中烧的是,有一次,他提前回家,屋里是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苟且的画面。
医生无法接受,一怒之下杀了两人,并放干了两人的血,藏于洞穴中。后来,医生依旧做着平常会做的事,好像从未有过妻子,那个单身汉,也不曾爬过自己的床。
不久,医生突然暴毙,七窍流血的样子让村民们产生了新的怀疑。有人说,是医生的妻子变成了干尸,还拥有异能力,从窗户爬进家里,找医生来寻仇。
袁希男回想着这久远的鬼故事,很害怕。洞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她都会四处张望。
如果那两具干尸还在洞里,或者在自己现在所处的洞里,那真的太吓人了。
袁希男自认为是唯物主义者,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害怕。
黎明渐起,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雨已经停了,袁希男的手机也耗尽了最后的电。
袁希男搜索着自己的记忆,高中学的地理知识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个遍。她使尽浑身解数,找到了山脊,带着严艳顺着山脊往下走,祈祷着不要发生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什么的。
站在高处的两人看到了临时救济点,有了前进的方向。
站在不远处的两人看着被淹了的家,袁希男无时无刻都觉得人类异常的渺小,现下的她,这种感觉更甚。
严艳撕心裂肺的哭着,她的家,就这样没了。
……
“妈,你上哪儿去了!”
袁立把快要摔倒的严艳搂进怀里,心里的担忧减弱了几分。
“都是她,要不是她,我能在山洞里过一夜吗!”严艳抬头,向袁立指责着袁希男。
“妈,你不要老这么说姐姐。”
“她不是你姐姐,你别这么叫她!”严艳仿佛找到了靠山,更加的肆无忌惮。
“叔叔,谢谢你把我妈带过来,辛苦了。”袁立没有任由严艳在自己怀里撒泼打滚,把她推给了自己的妻子,示意她把严艳带进帐篷里去。
村干部表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随即离开,走的时候眼神在袁希男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没多久,他又转身,试探着问道:“你是袁希男吗?”
“我是。”
“啊,你真的是我们村的啊?”
“是,好久没回来了。”
“哦哦,以后要常回家。对了,有个帮助救援的同志一直在找你。”
袁希男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紧紧包围着,很温暖。
他,真的来了。
村干部走后,袁立把袁希男带进了临时的帐篷。
“我能抱抱吗?”
在严艳怀里的小孩睁着大眼睛,观察着帐篷顶。
“不给,你这个煞星,你一回来就没好事,把我的房子都克没了!”严艳先发制人,拒绝了袁希男的要求。
“姐,我有事跟你说。”
袁希男也没有强求,随即走到了袁立身边。
“爸,死了。”袁立陈述着事实,给出最后的通知。
“什么东西?”袁希男虽然做过这种假设,但是皇天后土作证,她并不想他死。
“爸喝了酒,打完牌后自己开车从镇上回来。后来,雨越下越大,可能因为没看清,他的车翻下了路边。”
袁希男听着,毫无波澜,原来,她已经薄情到这种地步了。
酒驾的袁江,早已没有了活着的意识。柏油路旁的稻田地,是他最后的归宿。被泡胀的尸体,在离家六七公里的地方被发现,那里,正是袁希男被司机讹钱的地方。
袁希男冲出了帐篷,抑制不住的干呕。
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没有付相应的钱,没有满足司机的要求,所以,受到惩罚了吗?
不,不关自己的事,自己是受害者才对。
可是,袁江死了。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死在了那个跟自己有关的地方。
“怎么了?姐,你不舒服吗?”袁立跟袁希男的关系,渐行渐远,无冤无仇。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对袁希男并不好,本以为袁希男会非常讨厌父母的。没想到袁立的死,能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没事,我自己待会儿。”袁希男忍着心底泛起的恶心,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有个人在找你,他说是你男朋友。”
“咳咳”袁希男问道:“他在哪儿?”
“被调走了,隔壁村,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你给他打个电话吧。”袁立继续道:“但是现在没有信号,还在抢修。”
袁希男很想扑到王潇的怀里,那里,也许才是安全区。
袁希男被安置在了另一个帐篷,和一群年纪较小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她们很大方,给袁希男分享了自己的床褥。
村干部感到很欣慰,自己村里的人,值得自己付出。他们团结,善良,乐于助人。他不知道,有的人的善意,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展示过。
袁希男很想问问村干部,能不能搭个顺风车,去隔壁村找王潇。可是,她又不想给这个纯朴的人添麻烦。而且,就算去了,王潇还在那个村民?会不会掉到另外的村庄去了呢?
袁希男借了一个凳子,坐在帐篷外。阴雨连绵,断断续续的落下。帐篷里的小女孩们让袁希男进去,袁希男礼貌的拒绝。
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把自己带入袁江的精神世界里。如果,面临死亡的是自己,那时,自己的脑海里会是什么?
濒临死亡的人,会拼凑着活着的时候的重要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内回忆自己的一生,评价自己的所作所为,最后死去。
袁希男在想,袁江的记忆里,也许是有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