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面对
“男男,什么时候有空啊,回来一趟吧,爸爸挺想你的。”袁江的声音略显虚弱,袁希男一度认为这是晚了许多年的忏悔。
“我没时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男男,你先别挂,爸爸有事跟你说。”
袁希男的余光停留在卧室的方向,王潇没有出来,她暗自庆幸,藏在心底的自卑感却一点点死灰复燃。
“你说,我一会儿还要工作。”
“这么晚了,你还没下班吗?”
“改作业。”袁希男加快了语速,无神的盯着窗外,户户人家的灯,在一盏一盏的熄灭。“你有什么事能快说吗?”
“哦,是这样的男男,我马上就要五十岁了,在我们这里,五十岁都是要过寿的。以前,你爷爷啊,外公啊,到了五十岁都会请亲戚一起热闹热闹的。”
“那你请啊。”袁希男面无表情,心如死灰。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毫无悬念的猜到了袁江的意图,袁江也不出所料的,践行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原则。
“额,男男,你看啊,我养你这么大对吧,我现在老了,你们大的几个是不是也该履行一下义务了?”袁江感受到了袁希男的不耐烦,干脆开门见山的表明自己的需求。“你看我在这边也这么多朋友,到时候办不好,你们姊妹几个脸上也不光彩啊,你说是吧?”袁江抽着烟,烟圈在夜色中打着转,随着风,一点点散开。
袁希男叹了口气,认命得问道:“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钱?”
“两万吧。”
“爸,你知不知道两万是我几个月的工资?”
袁希男拉过窗帘,把自己藏了起来,今晚的昆城,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黑。
“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两万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吧?”
严艳挤眉弄眼,恶狠狠得盯着袁江。“你要是要不到钱,你死定了!”严艳低声威胁道。
“你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吗?如果这是你最后一次问我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以后就不要再联系我了,你能保证吗?”袁希男一口气说了很多,她真的,不想再跟过去的人扯上关系,一点也想。
袁江沉默了,难为情的看着严艳。在严艳的示意下,袁江作出保证。“好,那你就给四万吧,那以后我都不会找你了。”
袁希男坐在窗台上,窗帘把她隔离在光亮之外,她的世界,又好像回归到黑暗"之中。
“爸,你真的要这样吗?”
毕业后的袁希男每个月都会给袁江和严艳打生活费,所谓的责任,就像一座大山,是盘古开天辟地时遗留的大山,伟岸耸立,高不可攀,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对袁江和严艳两人有怨恨,有不满,可是世俗道德告诉她,养育之恩大过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能只为自己而活,那样就是不孝。
“给不给你看着吧,哦,对了,听说你有男朋友了?你妈说小伙子长的不错,我也没见过,要不过两天我去昆城看看你们?”
谈到王潇,袁希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王潇知道了自己的家境,他们两人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男朋友。”袁希男想起严艳找过自己的事情,那天,严艳见过王潇的。
“你妈说……”
“分手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袁希男撒着谎,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袁江跟袁希男商议好,拿到钱之后,从此天涯两边,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袁希男心有余悸,袁江不是个会守信用的人,严艳更不是。
袁希男决定回镇江,那个她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踏入半步的地方。
路边石桥上的行人拍着照,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身后的大山蜿蜒如长龙,扭曲的山脊上是大片的绿。险峻,又迷人。倾斜的山坡上生长着生机勃勃的杜鹃,雨水洗涤后的小路泛着光,曾经的泥泞一去不复返。再次踩在这片土地上,袁希男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也有着视死如归的悲壮。
袁希男只跟王潇说,自己需要回家一趟,拒绝了王潇的陪同,她想跟袁江和严艳两人做一次谈判,大人间的谈判。她也想,跟过去认认真真的告别,以后,她的人生里,便不再有父母,也不再有亲人。
符娇想要跟着,可惜正式进入工作的她抽不出时间。但是见过严艳夫妻的嘴脸的她,表示自己非常不放心。自己的父母即使对自己再不好,跟袁希男的父母相比,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符娇告诉袁希男,有什么事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自己也会尽快处理完手上的工作,送走留学生,随即就会去与袁希男作伴。
袁希男不是小孩子,却跟小孩子有共同之处。总是吃软不吃硬,往往当别人处于弱势的一方的时候,无论是谁,她都会产生恻隐之心。也许,这对别人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对袁希男自己来说,并不是。没有人生来就需要为了别人而活,也没有人永远就该永远示弱,天下的人不该这样,袁希男也不该这样。
袁希男循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家,明明给袁江打过电话的,出车站的时候,依旧没有人来接。袁希男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说好的五十块钱把自己送到村门口,途中,司机却反悔了。威胁袁希男道:“反正就两百,你要是不同意的话,你可以现在就下车。”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车辆稀少,荒无人烟。袁希男如果现在下车,就意味着她需要走回村里,六七公里的距离让她犹豫,她随即跟司机理论起来。“叔叔,说好的五十的,您不能出尔反尔。 ”司机却无所谓的笑道:“是在你上车的时候五十,现在不是了,让你上车付费五十,开车送你一百五,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神一般的算法让袁希男哑口无言,古人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袁希男本是不想相信这话的,奈何现实如此残酷。不得不承认,前人的经验之谈,不得不信。
“叔叔,您这样有些过分,我先下车了。”袁希男背上自己的包下了车,并不想跟司机有过多的扯皮。总之,她拒绝被讹钱。
“那你下去吧,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旅游的人,明明钱很多,却这点车费都不愿意给,抠门!”
袁希男不想听这种无端的控诉,赶紧下了车。
村口的大鹅正在追一只白色的小狗,袁希男有些担心大鹅会跑来咬自己。据说鹅的警惕性很高,而且喜欢多管闲事,总是抢狗的工作,看家护院的本领并不比狗弱。正当袁希男考虑要不要换条路进村的时候,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男男是吧,回来给你爸过生日啊?”女人表现的异常的热情,嘴里的金牙在日光下闪着光。“哦,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是姑姑呀,大姑,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女人赶走了鹅,带着袁希男进了村。
“不好意思啊姑,没认出来您!”
“没事,没事,我们也没怎么见过面,不过,还是血缘亲啊,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跟你爸长得可真像。”在新疆长大的袁希男,回镇江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并不熟,也没怎么见过面。在成长的那些岁月里,她从来没有跟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有过联系,当然,这些人也当自己并不存在。今天这个自称姑姑的人表现的如此热忱,意料之外,好像也不是情理之中。
“姑姑,我爸妈他们在地里吗?”
“没有啊,你妈在你弟弟家带小孩,欧呦,你弟弟家那个小孩长得,可水嫩哦。”并没有停顿,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被问出:“你说你回来了,怎么不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去接你啊?”
“我爸应该没时间。”
“怎么没时间啊,他大清早就去镇上打麻将去了啊,怎么也没顺便把你捎回来?”
“我没跟他说。”袁希男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会善待自己,但是难掩失望。
“听你妈说,你男朋友很有钱啊,有多有钱?开公司的吗?男男啊,能不能帮帮姑姑,让我你男朋友帮我带带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啊? ”
“没有,姑姑,我没有男朋友。”袁希男张口否决。
“怎么没有啊,你妈说……”
“姑姑,我到了,辛苦您了,我先进去了。”
“哦,行,有空来姑姑家玩啊,你哥就比你大两个月,你们同龄人应该有很多话题。”
“好,改天会去的,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姑姑的背影,袁希男五味杂陈,严艳拿了钱,只是拿了不去昆城骚扰自己的钱,并没有拿不传闲话的钱。
太阳西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没有钥匙的袁希男看着远处,一时间竟然有些同情自己。严艳的电话打不通,袁江还在回来的路上。而立之年之年的自己,居然依旧无家可归,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姐?”袁立打着电筒,送严艳回家。
袁希男起身,身上的酸痛难以言喻:“嗯,好久不见。”
“哟,还知道回来啊,你那个野男人怎么没一起来?”严艳只图自己痛快,并没把袁希男放在眼里。
“妈!”正在开门的袁立开口制止了严艳,他这妈妈,为什么总是对别人恶语相向?
袁希男保持沉默,一起进了门。
好久都没有回来过了,屋里的家具还是从前的,只是多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冰箱。从新疆回到镇江以后,袁希男都跟袁圆住在一起,对这个家谈不上熟悉,陌生倒是真的。
袁准备离开的袁立回头,对袁希男说道:“明天去家里吃顿饭吧,你还没有见过你外甥。”
“她见什么见,别把我们宝贝带坏了!”
袁希男自觉过滤掉严艳的话,点了点头。
又是辗转反侧的夜晚,无法入睡的袁希男在黑暗中红了眼眶。谁的父母,会让自己的女儿睡在稻草上呢。
薄床单抵挡不住稻草的坚硬,腰酸背痛的袁希男趴在床上,盖着薄毯,听着门外的乌鸦咿咿呀呀。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从王贝贝家蹭饭回去的王潇,一进门就接到了袁希男的电话。“希希,不顺利吗?跟爸妈吵架了吗?”
“王潇。”袁希男深呼吸,不让自己的悲伤溢出屏幕。
“我在。”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希希。可是你才离开一天,你这样子我会觉得你离不开我。”王潇倒了杯水,打开了电脑,看着车程。
“是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吗?”
“很多很多。”
“那把事情解决完了快回来,甜甜今天自学了蛋挞,说你回来了,一定要让你尝尝。”
“她这么厉害吗?”
“我们老王家,谁不厉害?”
噗嗤,袁希男能想象王潇此时此刻傲娇的模样。
“哭过了?”
袁希男刚平复好的心态,在王潇的询问下破了防线。她咬着自己的手背,不想让狼狈的哭声进了王潇的耳朵。
“希希,你可以哭出声。”王潇也不是傻子,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他想,等袁希男哭完了,愿意张口说了,自己才能继续问下去。
王潇一直等着,对面的沉默并没有磨光他的耐心。
袁希男从来不跟王潇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分享曾经的经历。他把自己和盘托出,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自己的朋友,他都一一介绍给袁希男认识。他包容她,爱护她,对她的爱,无微不至。王潇自认为,对袁希男的爱,苍天可见,日月可表。
但是偶尔他也会陷入自我怀疑,袁希男从来没有向自己介绍过她的父母,是不爱吗?还是,给自己未来的离开,留了余地。
直到严艳的出现。
严艳对待袁希男的态度,让王潇得到了些许的猜测。但是他足够的尊重袁希男,如果询问她的过去,是在揭开她的伤疤的话,他不想做那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