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浴火生
思想在反抗,动作未停,招招致命。
檀宗与向荟交手数回。
她的长枪早断成几截,成了废铁,移了主屋的门板高举为盾。
檀宗的黑剑斫在门板上,死命摁压。他的肩膀不可遏制地颤抖,眼角噙了泪,望着门板下的她,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字:“娘……”
向荟对门外的那群人吼道:“姓薛的,你们对阿宗做了什么!”
这句话说完,门板碎裂,白剑出鞘,剑在半空发出嗡鸣,青光忽明忽暗,如同它的主人般焦灼不安。
薛凝晃动铃铛,高昂着头对向荟道:“他服了我的蛊,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
她加重语气,“贺夫人,我要他杀你。你不死,他不休。”
向荟撤至里屋。
她的衣袍溅了血珠。先是愤恨地扫过薛问一行人,再停在檀宗脸上。
檀宗眉头紧锁,魂火的哀嚎骤然爆发,扯弄他的思维,他们在说——
“杀了她,让她死在双剑下。”
“至亲之人灌养的魂火威力更大。”
“快,动手啊。”
薛凝的旨意也侵占过来——
“杀了贺夫人。”
“烧掉贺府。”
他的身体像是四分五裂,每块都有它的意识。他手握黑剑,眼眶流出血水,空中白剑指在他的头顶,隐有直插而入的趋势。
向荟怎能看不出他的挣扎。她收回目光,坐在椅上,倒了杯茶。未饮,反而摔碎了杯,捡起碎片,敞开嗓门大笑,“好啊,天要亡我贺家。”
她回头,留给他温柔的笑意:“好孩子,别为难。阿竹与阿瑛无需你照顾,凡事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听到没有?”
白剑不再震荡,落了地。
向荟背对他,对脖一抹,倒在桌上。
他的耳旁静了。
贺见瑛在外游玩。
贺青竹远离燕州。
逃过一劫。
今日,贺府上下十余人,无人生还。
他从火焰中踏出。
那群弟子看他,没了那种警备。有人道:“贺家还有俩人,我们要快点解决他们。”
薛凝摆出了管事的气势:“不劳你们操心。”
她提醒薛问:“爹,你还不去拼齐你的登仙轴,这些小事怎能耽误你成仙?”
薛凝给他下达了去柴房的旨意。
于是他待在柴房。
能出去,可是能去哪?铃音响,他就要跟着薛凝。
会送吃食,一碗白粥。
灵蛇陪在他身边,逗他,触到他的笑穴,他差点捏死它。
薛凝来过找他,嬉笑地跟他说:“我把贺见瑛关起来了。那个废物,还想来炸我们薛府,你说,世上怎会有这么不自量力的人?”
檀宗的面庞没有任何起伏。
薛凝瞟到地上一动未动的白粥,摇铃,冷声下令:“你给我全部吃光。”
檀宗道:“是。”
他喝光了那些白粥。
薛凝蹲下身,指腹擦过他的嘴角,眼神妖冶,不知是喜是恶,或是更复杂的东西。檀宗不懂,他没兴趣知道。
她说:“我跟你不同,我会对我养的狗负责。”
她褪去他的外袍,只留中衣,往下扯,冰凉的指尖卡进他的锁骨。
她俯身,在他耳边道:“檀宗,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深夜,他听到召唤,来到薛凝身边。
见到了贺青竹。
她又哭了。从小她就这样,爱逞能又怂,只有嘴皮子利索。
但她没说话,提着剑,委屈地看他,似乎想靠近,被他严冷的神情止住。
她察觉到了吧。
薛凝双手抱胸,“阿竹,你不是想找你哥嘛,你见到了,怎么不叙叙旧?”
贺青竹问:“阿瑛在哪?”
薛凝嗤道:“那个废物?他那么喜欢逛青楼,没准,躲到了哪个姑娘家吧。”
说到这,她笑得直不起腰。
贺青竹留在原地,像在思考。最终,她还是走上前,拉住了檀宗的臂膀,拿衣袖擦眼。她说:“哥,我带你走,我现在很厉害的,我能保护你了。”
她根本没察觉。也是,双十年华,正值气盛,任他装成多严厉,都没有吓跑她。他赶在薛凝下令前,果断道:“我服了同思。”他催促她:“你快走。”
贺青竹却失了理智,举剑直刺薛凝:“你还给我哥喂同思!薛凝!你该死!”
铃铛还是响了。
成群飞蛾缠剑,阻挡了贺青竹的攻势。
薛凝道:“阿竹,你说你现在很厉害,我倒想看看,有多厉害。”
她的声音排山倒海向他压来:“檀宗,我要你废了贺青竹。”
檀宗被迫出手。
二人练的是同套剑法,谁也杀不了谁。她有机会逃跑,可她应该听过同思,知道中蛊者对主人惟命是从,不死不休。
他与贺青竹战至天亮。
她终是体力不支,被他找到破绽,废了她的功力。
她躺在地上,腹部猩红,还有口气,偏是爬了起来。
檀宗胸口发胀。
他懂她练功的原因。贺平徽教练功夫,总是打他训他,她看到了,便也缠着贺平徽让他教她。她分了他的重担,让他有路可息。
比起阿瑛,她懂事得过了头。
他用眼神示意她:“快走,算我求你。”
贺青竹站得东倒西歪,她指着薛凝,像醉了酒,“薛凝,你们全家都是骗子,难怪你娘早死,作孽太多,都是报应。你说你喜欢我哥,这就是你喜欢他的做法,啊?你说你没有朋友,我是你唯一的朋友,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式,啊?”
檀宗回到薛凝面前,挡住贺青竹的身影,垂眸道:“主子,檀宗已完成任务。”
薛凝斥道:“滚开。”
檀宗站回她身旁。他双手背在身后,抓取掌心的符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
魂火,魂火,他一定要炼化成功。
贺青竹往前挪步,她对着她残喘,满脸无畏:“薛凝,你最好今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还有薛问,薛牧,你们薛府所有人,还有这狗屁的玄机阁……”她抓住了她的衣襟,“凭什么你们都活着?凭什么我爹娘都要死?不公平,不公平,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告诉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薛凝抬手,轻轻一推,把她推到在地。
她俯视她:“这么生气?”
又有肉虫爬到了她的手背,她拨弄触角。
“你生在玄机阁,有个古板愚昧的老爹,这是你的错;我姓薛,你姓贺,这就是你最大的错。”
檀宗看见了那条肉虫,还未阻止,被薛凝喝道:“檀宗,你不准动。”
贺青竹无力站起。
薛凝放出肉虫,那虫在半空分成七个分身,如蚊般大小,钻进贺青竹的七窍。
贺青竹捂脸,整个身子蜷缩成团。
薛凝冷眼看她:“我新养的蛊,叫蚕食,它会入你心脉,帮你看管你的情绪。”
“你若是大悲或大喜,牵动蚕食爆发,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都到这种境遇,贺青竹还不肯退步,“薛凝,你迟早会有报应。”
薛凝拍拍衣襟,难得放软了语气:“劝你别生气,少点愤恨,没用。”
“我不会亲手杀你。你能不能活,看你自己。”
密密麻麻的飞蛾架走了贺青竹。
“别来找我麻烦,如今的玄机阁,你惹不起。”
薛凝甩袖而去。
檀宗放走了灵蛇,嘱咐它找到贺青竹,守护她。
这件事过了半月有余,他总算能出柴房。
薛问死了。
病死的。
檀宗没觉得愉悦。始作俑者离世,仇恨不会消失。
反而便宜了他。
薛凝披麻戴孝,脸不见悲。她晃铃,对他道:“柳家有法器金刚伞,你去取,天黑前,必须回。”
来了,这天。
檀宗微笑受命。
柳宅就在燕州城内。小户人家。开门的家丁认识他,唤他:“贺大侠。”
是贺平徽在世时,他在外闯出的名声。他找了个理由进门,四下张望,看到池非天坐在凉亭里。
池非天怀里抱着个婴孩,嘴里发出嘤咛,像在哄孩子睡觉。她已身形发福,孤傲全无,换了副良家面孔,腰间不见软剑。
檀宗踏上台阶。
她发现了他这位不速之客,没起身,语焉不详道:“贺公子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黑剑插进她的脚背。
檀宗已掠至她跟前。他的黑发扫到了婴孩的鼻,让他止不住哇哇大哭。
池非天显然没料到他如此果决,有防备也反应不及,当下痛到面白如纸,扭转上半身,护住怀中婴孩。
家丁被这出吓到,忙想出门叫人,白剑直指他的瞳孔。
檀宗没管其他,紧盯池非天。
“伞在哪。”
池非天还想顾左右而言他,商量道:“有话好好说,剑会那天是我不……”
檀宗转动剑柄,吐出单字:“伞。”
“小八!”池非天疼到声音变形,叫家丁,“你去老爷房间,在床底,拿、拿伞给他。”
“好,好……”那个叫小八的家丁逃命般进屋。
当日站在擂台上的女子竟垂泪:“贺公子,你家遭难,与我等无关,我不再是江湖中人。你、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相公,伞被你拿走了,贺公子……”
她说了什么,他一句未听。
接到伞的那刻,柳宅除了他,没有活人。
新鲜的魂火入体,他全身舒畅。
他感觉到,体内的蛊虫在被火苗融化。
速度极慢。
只要让魂火越旺,他就能解掉同思。
时间还早,他盘腿坐在凉亭顶,抚弄两把剑。
天黑前,她的丈夫会回来吗?
若回来,他还可以再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