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证我道
贺青竹离家后,贺宅冷清很多。
檀宗得了贺平徽的任务,出入各地,取得法器。
一晃五年。
那是特别的一日。
天降异象,十二时辰,都是黑夜。
众人都在为这异象担忧,只有贺平徽把他叫到密室。他兴奋到眼眶含泪,捧住他的手,说:“檀宗,爹终于等到这天了!”
“异象起,魂火燃,魂火将燃啊!”这股激动的情绪,让他差点站不稳。
檀宗扶住他。
他由衷地替父亲感到高兴。
魂火在他这代重燃,这是天意。
贺平徽对他道:“你速去石坊找雷引生。他是修家后人,火种在他手上,你让他转移给你。”
檀宗却犹疑了,他道:“父亲,火种如此珍贵,他会传给孩儿吗?”
贺平徽:“炼化魂火并非易事,他们举家搬迁,正是不想再和法器有任何牵连。你若替他们炼化,他们定然应允。”
檀宗领命。
贺平徽的视线扫过柜架上的物品。
“爹明日,要和你两个伯父运法器去昆山,只待魂火燃起那刻,把玄机阁收回的法器全都烧掉!”
檀宗取下黑白双剑,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头道:“请父亲将埋骨剑销毁。”
贺平徽:“你忘了,认主的法器,旁人不可碰。”
檀宗态度坚定:“孩儿可以不要这双剑。”
认主的法器,被主人抛弃,就成了寻常法器。他此番表态,反而让贺平徽微微晃神。
他的语气缓了几分,道:“檀宗,待你炼化魂火后,再销毁它也不迟。”
檀宗跪地不起:“阿竹带走了屏息香,父亲是否会将她的东西一起烧掉?”
贺平徽:“阿竹常年在外……”
檀宗又问:“项司珏的意识镜是否会带到昆山?”
“檀宗,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恕孩儿愚钝,孩儿不懂。”
“你不懂什么?”
檀宗抬头,掷地有声:“魂火难得重燃,为何不将东西全部销毁,为何还要遗留?”
贺平徽叹了口气:“流落在外的法器不知凡几,能力未知,我们玄机阁要收回它们,就得用大法器压制。”
他捋了捋胡须,“这都是迫不得已啊。怪只怪,法器的克星,魂火,每次只燃七日。”
“只要将魂火炼为己有,你在任何时候都能毁掉法器。”
檀宗热血沸腾。他接受使命:“请父亲放心,孩儿会炼化魂火,就让世间所有法器,在孩儿这里终止。”
他在石坊找到雷引生。
不知他作何打算,檀宗没有开门见山,先出言试探:“你有使命要去完成。”
谁料雷引生竟要砍手。
他制止他毁掉珍贵的火种,道:“匠人怎能无手?”
他冷眼看他崩溃,一心留意他掌心的印记。
太好了,父亲说得对。靠这些修家后人,确实是痴人说梦。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只有他贺檀宗能清洗世道,还它纯粹。
按捺住体内的躁动,他伪装平静,从雷引生那里转移了火种。
雷引生满脸歉疚,好像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祖父年过花甲才炼化魂火,大半生都赔了进去。后来尝试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雷引生道,“贺檀宗,你未来可期,不怕以后变成疯子吗?”
这哪是赔,这是荣幸。
檀宗道:“心无杂念,方可成事。”
从石坊出来,他一刻都等不及,直奔昆山遗迹群。
青铜燎炉里果然燃起熊熊烈火,火上堆满人脸,他们在挣扎,在嘶嚎。集了不知多久的怨气,凝结成一句话:“烧掉、烧掉,全都烧掉。”
自从得到埋骨双剑,他发现自己有了通灵体质。
他感应到这些都是死在法器下的魂灵。
他们本不该死,都怪法器,害他们永不超生。只有毁掉害他们致死的法器,才能得以解脱。
檀宗道:“没事,我来救你们。”
他伸手进炉,点燃火种。他浑身滚烫,像是泡在了火海中。炽热的炎体撕碎了他的皮肤,焚煮他的五脏六腑。
殿堂回荡着他肆意的笑声。
三尊佛像在凝视他,似笑非笑,悲悯众生。
他指着佛像:“你看啊,这就是你们神明创造的世道,法器为祸,你们不管不问;魂灵哀嚎,你们视若无睹。你们的责任何在?”
这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他代魂火所问。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火苗在燃烧。
等它越来越旺,等它完全烧透己身,就是炼化魂火成功的那日。
他缓了半日,摒除脑海内不属于他的杂念。
再出遗迹群,却与薛问一行人碰面。
和薛问站在一起的,是玄机阁部分弟子。他们各个神色凝重,防备地打量他。
他记得贺平徽说,要和两位伯父运法器来昆山,怎么不见人?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朝薛问作礼:“薛伯父,我爹没与你们一起来?”
拿着罗盘的书生连丘,走到薛问身侧道:“长老,他只有双剑为法器。”
薛问紧绷着脸,不辨喜怒。
后方面生的弟子劝他:“薛长老,我们要斩草除根啊。”
听到这句话,檀宗果断出剑。
然而他的动作停在中途。
戴着扳指的男子,手指向他。
他仿佛被人隔空点穴,做不了任何动作,亦无法开口。
从他们的零星对话中,檀宗理清情况。
原来薛问私下早就与众弟子达成协议,擅用法器谋利,而雁、贺两位长老都被蒙在鼓里,二人还想趁着魂火燃,烧掉法器,他们怎能同意?便在半路将他们杀害。
雁长老喜善独身,死就死了,不算结仇;贺平徽不同,他有家有室,动了他,留着他的子女和妻子就是祸害。
他们已经派人去贺府了。
谁都没想到薛问会背叛。
檀宗怒不可遏,又气又急。但他毫无办法,像个木偶般定在原地。父亲教他的一身功夫沦为笑柄。
在连丘的怂恿下,薛问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连丘抽了把剑,走上前,对准他的脖子就要斩下。
檀宗好不甘心。他想做的事一件未成。没能成为第一剑客,没能炼化魂火,没能烧掉所有法器……他还要为父亲报仇,要救娘亲,要保护阿竹和阿瑛,他更要毁了这早就腐烂的玄机阁!
更绝望的是,灵蛇不知是被什么力量压制,在他袖口睡着了。
他望着挥向他的那把剑,在心里恳求,却不知是对谁说。
“帮帮我。”
数百只飞蛾缠绕剑刃。
连丘仿佛被飞蛾裹挟,迅速松了手。
马蹄声由远至近。
薛凝下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他跟前。
“啪——”
她扬手甩给他一耳光。
她的紫唇深到像中毒,“这巴掌,我早就想打你了。贺檀宗,你妄为男人。”
檀宗的脑袋懵了片刻:她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杀了他爹,还来指责他不是男人?
薛凝恶狠狠地瞪着他。
连丘道:“阿凝,今日起,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薛凝:“我需要你来提醒?”
连丘好像很听薛凝的话。她张嘴,就弄得他哑口无言。
薛凝对薛问道:“爹,我知道你想独吞登仙轴,东西你拿到手了,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薛问还是没说话。
倒是后面的弟子急道:“放贺家人生路,那是养虎为患啊。”
“是啊,薛长老,我们都已经跟您背叛了贺长老,您可别害我们啊。”
持续的重压下,薛问猛咳一声,终于开口:“阿凝,这件事,你别管。”
薛凝却扬起手腕的铃铛,“你们无非是怕贺檀宗寻仇,我有办法,让他成为我的人。”
一条肉虫爬在她的手背,她对着众人道:“这是同思蛊,服下后,他只能遵照我的旨意行事,我摇铃,他就会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脚下。”
她的行动极快,挥指就将肉虫打进了檀宗体内。
檀宗不知该多谢她留他条命,还是该恨她剥夺他的尊严。
罢了,无论当人当狗,他都要活着。
“陈金石,解了他的定身。”薛凝命令道。
陈金石笑呵呵的,见薛问没反对,转动扳指道:“好嘞,小的这就做。”
禁锢檀宗的力量松懈,他行动自如。与此同时,铃音响,薛凝的话语钻入耳朵:“当狗跪下,叫我主子。”
他不由自主地四肢着地,咬断了舌头,也阻止不了他叫出那声:“主……子。”
檀宗紧抿唇,他想反抗。
但他不能。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一生,不能如此碌碌无为。
连丘撺掇道:“他剑术高超,我们最好废了他的武功,永绝后患。”
薛凝对檀宗下令:“贺檀宗,我废掉你的姓,从今以后,你就叫檀宗。你不准报复玄机阁的任何人。”
檀宗垂首应道:“是。”
那群弟子仍不安心。
“小姐,你怎么证明你的同思真有用啊?”
“对啊,我还是怕他会来杀我。”
檀宗抬头,薛凝掐住了他的下颌。
“好啊,你们要证明,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他被押送至贺府。
还没进门,就有无数人从里飞出来。
大门破败不堪。
飞出来的弟子吐了口血,他对着薛问道:“薛长老,属下没用,属下打不过贺夫人。”
里头的女声中气十足:“让开,我又不是纸做的,我要杀了姓薛的那一家。”
檀宗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抱住他的娘亲。
七岁后,他就没在向荟的怀抱里待过了。
尖锐的铃响。这次格外刺耳。
“檀宗,你去杀了贺夫人,给我烧了贺府。”薛凝透着鱼死网破的劲头,咬牙盯着那群弟子:“这样够了没?还想如何证明?你们提下意见?”
檀宗看着自己的脚步,缓慢地向贺府移动。
“他要敢这么做,那我就信他,愿意留他狗命。”
“同思真这么厉害么……”
身后的声音远了。
向荟手持长枪,站在正房前。
她亦看到了檀宗,收枪走出两步。
檀宗单手持剑,朝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