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夜谈
胡萧回到贺青竹身旁。
那把屠刀被扔到了角落。
整个行动,连贺青竹都不能窥见。她心里寻思着,他的身手越来越快了,比起初见他那会,如今算是完全掌握了刺客技能。
她感到宽慰,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慈祥。
胡萧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是要求夸,她一拳锤他的肩:“你真是好样的。”
石台的闹剧还在继续。
那位叫云豆的少女,原本想找娘亲求救,但娘亲抛弃了她。她茫然地在台上打转,突然说出一句,连贺青竹都惊讶的话。
云豆指着道士喊:“他是太监!他是太监!”
道士挥动拂尘,他是有些道术在手,那拂尘像绳一样卷到她的身上,把她横摔倒地。清俊的眉眼显出波动,斥道:“妖言惑众。”
镇长见他出手,对他更是崇拜。忙唤了人上台,预备将云豆再次绑住。
贺青竹看了全程,她之前思索着,要如何对付这群人。此刻热血沸腾,兴奋地对胡萧说:“我记得你有一招垂柳挂丝,忘了问你,你能挂几条丝?”
胡萧愣了半天,心领神会地道:“没试过。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他有种自己要上战场,嘱咐家眷要记得想他的意味:“不准看。”
贺青竹有些恍惚。她笑道:“我懂的,非礼勿视。”
她又从贺见瑛那捡了块蜜瓜,这次啃得很快,仓鼠一样,吃到只剩瓜皮。
胡萧听从她的建议,抽出觉浪,再次上台。在谁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唰唰数剑,将那道长的衣物刮了个精光。
道长瞬间光腚,□□全身,拿拂尘挡住重要部位,疾奔下台。
贺青竹单手架在眉毛上,看准他的路线,扔出瓜皮。他跑得匆忙,自然没留意到脚下的异物。踩中一滑,就从台阶滚下。头撞地,结结实实栽了个跟头。
红色液体从他脑勺流出。
阴沉的天更阴了。
水珠滴落,先细如线,后是如注,冲淡了血迹。
这场迟到两个月的大雨终于降临。
无人再去在意这场闹剧谁对谁错,纷纷张嘴,接受甘露的洗礼。
贺青竹淋了个彻底。
胡萧双手交叠,举到她的头顶,“阿竹,雨大了,我们躲雨去吧。”
雨水浇在贺青竹的脸颊,浇不灭她的笑意。“躲什么躲,我才不躲。我喜欢淋雨,痛快。”
地面是沙土,雨水浇灌,脚步容易陷进湿土中。
贺见瑛跑到了屋檐避雨。
人群渐渐散了。
不远处的骆驼群被人驱赶到了茶棚。
她记起上次在遗迹群,也是疾风骤雨,她捡了芭蕉叶当伞。想到此,她一时兴起,说:“胡萧,你背我。”
胡萧很少拒绝她的要求,背对着蹲到她身前。贺青竹跳到他的背,环住他的脖颈,侧头躺在他的肩上。
她感受雨水的冲刷,感受他的体温,声音像加了蜜:“每次下雨的时候,你都要背我。”
她听到他的笑声,格外清晰,像誓言。
“好。”他说。
云豆跪坐石台。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反抗一个人,就被诬陷是妖怪;说出真相,又被指摘。她望着摔下台的那个人。扒光衣服的是他,没脸见人的却是她。
头顶的雨水小了,有人撑起了伞。
她抬眸,是为她发声的那个男子。他向她伸手,“姑娘,请起。”
举目无望的境遇下,任何温暖都难能可贵。她像是找到了希望,不去接他的手,咬住嘴唇,恳求道:“公子,你可以娶我吗?”
丁汉戎僵在原地。随从又递来纸伞,他抖了抖伞身上的雨珠,撑开第二把,递到她眼前。
“不瞒姑娘,在下已有意中人。”他仰头眺望大漠深处,“她说她的家乡在羌国,我正要去寻她。”
她仍跪着,丁汉戎说:“姑娘有朝一日,也能觅得良人。”
良人?云豆无力地笑,她今日才知,女子的清白有多重要。她当众说出被他人轻薄的话,以后,该如何生活?既然都无人愿意娶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她自觉人生无望,钻入死胡同,存了轻生的念头,起身一头往石柱撞去。
撞到了一人的腹部。
云豆掀开眼帘,看到的是张女人的面孔。和刚才的公子不同,她的神情倔强而坚定。她捧住她的脸,铿锵有力地说:“你没有错,不必自寻短见。”
她没有扶她起来,而是就地坐在对面。她望着她,如寻常的朋友聊天,道:“他们越是看轻你,你越应该挺直腰杆。我们女子,不为固守清誉而活。”
还应该怎么活?她的人生还有别的活法吗?云豆突然埋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
两把伞撑在她们头顶。
其实,这是一场希望的雨。
云豆哭够了,自己站了起来。那个女人随她而起。她取下钱袋,随意地塞到她手中。她不愿接受,她却说:“莫不是嫌少?”
反倒让她不好意思拒绝。
“回去和娘亲说说,说不通的话,大不了离开这鬼地方。天下之大,不怕找不到容身之所。”
她语气平淡,就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云豆朝她道谢,又朝另外两位撑伞的男子道谢。接过他人手中的雨伞,独自走进雨幕。
回到最初的问题。
有的。她想她找到了答案。她可以像她一样坚强。走更多的路,看更多的景,遇更多的人。
贺青竹目送她走远,将视线落在棚下的骆驼。这些骆驼身上绑有厚重的包裹,可以说是一个小队伍。而前来送伞给丁汉戎的人,正是这些骆驼队伍的人。
她登上石台时,听到丁汉戎说要去羌国。他肯在陌生地盘为他人出头,想必品性不差。如果能和他组队,向导、物资、路线等难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眼看他要走,贺青竹忙叫住他:“丁公子,且慢。”
丁汉戎止步。
她抓紧机会,一股脑地说:“我方才听到,你要去羌国找娘子。”她故意用‘娘子’这种词拉近距离,看对方不带戒备,她接着道:“我也是羌国人。你要找的娘子姓甚名谁,没准我认识。”
丁汉戎的随从警觉地想拉他走,相反,他的眼神柔情,温声道:“姑娘既是羌国人,那可能听过她的名字。她叫……娥满。”
贺青竹恍然大悟:“姐夫。”她不害臊地喊道,“姐姐没跟你提过我么?我是她的妹妹。”
丁汉戎:“你……”
贺青竹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是鹅满的妹妹,鸭满。”
她果然脸皮厚,把自己诓到了丁汉戎的队伍。顺带捎上胡萧和贺见瑛。
胡萧为了不笑场,脸都憋红了。
夜晚,和丁汉戎等人留宿同间客栈。
三人挤在贺见瑛房间开会。
贺青竹:“阿瑛,你知道书里有娥满这个人物吗?”她想多了解娥满,好在丁汉戎那里装得像一点。
贺见瑛想了会儿:“有这个副本来着……貌似是丁汉戎千里寻妻那段。”
因为这段和主线无关,他跳着看的。
“娥满是羌国公主,私跑出来,认识了丁汉戎。他们两个酱酱酿酿,看对眼,就谈起恋爱来了。”
桌上摆了两罐马奶酒,是这儿的特产。开罐颜色黄浊,香气浓郁得很,贺青竹闻到了,偏要买两罐上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听贺见瑛聊。偶尔还让胡萧翻译一些词语。
贺见瑛瞅着那酒,吞咽口水,继续说:“后来羌国有难,娥满不告而别,丁汉戎千里寻妻,远赴羌国,打动了这位公主。他们两个和谐美满,过上了不害臊的日子。”
他忍不住了,也给自己倒满,做出总结:“我记得他俩是个童话故事来着。”
他本人滴酒不沾,架不住这个身体主人是个酒鬼,再加上后来跟着少主,整日花天酒地,染上酒瘾。眼下马奶酒入喉,只有两个字形容:过瘾。
照这样下去,他都怀疑自己回现代后,会不会堕落成酒鬼。
贺青竹倒满第二杯,正想喝,被胡萧挡住了酒杯。他道:“阿竹,别喝多了。”
她说:“没事,今天开心。你看,我们今天救了无辜少女,解决了怎么进沙漠的问题,还听了一个爱情故事,多好!值得庆祝!”她怂恿胡萧:“你不来点?”
胡萧像课堂里听讲的好学生:“我不喝。”
他的动作挡不住贺青竹。她抿了小口,望着他,好像想起了有趣的事,双手撑着下巴:“说起来,上次看你喝酒,是在你家,你坐在屋顶,一人抱着酒坛赏月。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好像一个……”
胡萧:“像什么?”
贺青竹:“我不说,怕你听了不高兴。”
“我不会的。”
贺青竹坏笑:“那你猜吧。”
于是胡萧还真的开始冥想。
贺青竹搂住贺见瑛的肩,张口大放厥词:“来!今晚我们姐弟喝个尽兴!”
贺见瑛放不开手脚,只觉得她状态兴奋过头。不过也不奇怪,入了沙漠不知会发生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反正有胡兄在。他的酒杯与她相碰,说:“姐,我敬你。”
贺青竹摇了摇头:“不对,不该敬我。”她拉他走到窗边,对着远处浩瀚的天际道:“我们要敬阿之,没有她,我们不能活着离开吾昔园。”
是啊,是她左右手牵着他们姐弟,拼尽全力护他们周全。贺见瑛仿佛被她感染了,高举杯,对着这片天地道:“敬仙女姐姐。”
也敬这里的每条生命。
俩人喝了有一个时辰,两罐马奶酒见底,贺见瑛坐在椅子上,放开了胆子,偷笑道:“姐,不是我说,你不可能装娥满妹妹的,她是书里唯一有法术天赋的人,你作为她的妹妹,没有法术,怎么说得过去。”
贺青竹食指敲击桌面:“我们阿瑛知道的就是多。”
“不止哦,”贺见瑛打开了话匣,“娥满还有个叫梨花簪的法器,飘出来的梨花就是刀片!”他张开双臂,起身转圈,“斩仙刃知道吧?那梨花簪,就等于千万朵斩仙刃,贼他妈可怕!”
他还想转,却把自己转迷糊了,幸好胡萧扶住他,才没让他跌到。
胡萧把他架到床铺,贺青竹走上前,看着他酡红的脸颊,耐心地问:“好阿瑛,我师叔扶娄是三更会头目这件事,是你主动告诉宁柏渊的吗?”
贺见瑛猛地抬眼。
屋内比外面更安静。
胡萧看着他俩,无奈地叹了一声。
贺青竹直视他,在等答案。她以为他会搪塞过去,或是装晕。那她依旧会逼问。这些问题像刺扎根在她心底。她逃避这么久,不问只会更纠结。
良久,她看到贺见瑛捂住脸,说:“姐,我不想瞒你了。我嘴贱……是我主动告诉他的。”
他自知理亏,撞到她身前,习惯性地下跪,扯她的裤脚,哽声道:“姐,是我的错,我多嘴,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你、你原谅我……”
贺青竹俯视他:“起来,谁教你动不动就下跪。我师父跟你说过,要有骨气。”
“好、好……我听姐姐的……”贺见瑛撑着膝盖起身,抬袖抹泪。
他后悔了。
他独自穿到异世,为生存委曲求全,却看不起这群角色。他自以为手握剧本,开天眼盲目站队,从始至终带着偏见识人,倒把自己推向绝境。
而他认为是反派的贺青竹呢?她对陌生人施以援手,舍不得他受苦,从不吝啬他的吃食,尊重他的想法,让他毫无负担地做他自己。如果他早些站在贺青竹这边,或许他已经回家了。
酒精壮了他的胆,深呼吸一口气,对贺青竹说:“姐姐,还有件事我也想告诉你……”
贺青竹推开他:“太晚了,休息吧。”
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