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烟花落
灵蛇在她掌中盘成三圈。
贺青竹伸出食指摸它的头，像从前哄它出来干活那样，说：“谢谢你一路的保护。”
它自有灵性，爬到她肩头，用蛇尾拍了拍她的下颌，算作道别。
雾气浓郁，夜深露重。
在外待得久，涕水流了出来。她擦擦鼻尖，看着它蹿到仙翁手中。
仙翁佝偻着背，转过身去，“你们快走吧，两个感染者在这，影响我调解药。”
周围的场景变了，小筑消失，阿瑛他们也不见了。
不变的是夜晚。
繁星点缀，地面平整，葡萄园内香气扑鼻。明黄色灯笼悬空，亮如白昼。
这是胡萧的幻境。
二人肩并肩走了许久，直到出了葡萄园。
只听半空中訇然一声乍响，焰火盛开，洒下幻彩流光。
在这片流光下，胡萧从怀里掏出一朵花。那花瓣已经被压扁，看起来蔫蔫的，只剩白色还算鲜艳。他献宝似的递到贺青竹面前：“阿竹，生日快乐。”
贺青竹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
胡萧知道她看不上幻境里的东西，认为太过虚假，解释道：“花是真的，我回来的时候摘的。”
贺青竹当然没怀疑这花的真伪，她接过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忘了，在幻境里，我们的婚期……”胡萧说了一半。
贺青竹立马想起这档子事，没想到他还记得清楚，扫扫心底的阴霾，她由衷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胡萧笑。
贺青竹盘腿坐下，把花枝叼在嘴里，望着远处不灭的焰火，说：“我每年生日都会许愿，今年呢，我比较贪心，想许三个愿望。”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这片幻境说出心愿。
“我希望早点和我哥团聚。”
“我希望真正的阿瑛回来。”
焰火灭了。百盏孔明灯飘浮在空中，或高或低，快要照亮这片夜空。
贺青竹明白是胡萧的手笔，毕竟这是他的幻境。他想哄她开心。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装成惊讶的样子，说：“你和你的梦总真会搞气氛。”
她的演技向来不错。胡萧见她如此，愈加卖力地编织出孔明灯。他道：“阿竹，你的心愿都会实现的。”
贺青竹眼眶含泪地望向孔明灯，她仿佛看到许多人的脸，有爹娘，师父，阿之，师叔。他们每个人都在对她笑，像是真的在祝她又长大一岁。
她闭目，说出最后的心愿。
“我希望胡萧和贺青竹都能长命百岁。”
再睁眼，发现胡萧脸上带着窃喜，然后小心、又有些期待地寻求她的意见：“可不可以加一句？”
贺青竹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行啊，今天我最大，我批准了。”
胡萧凝视她，缓缓说出四个字：“相守到老。”
贺青竹拿那朵花去拍他的头，打趣道：“我才不要，要我到老都对着你这个笨蛋，日子很枯燥的。”
胡萧不语，失落地垂头。
贺青竹反思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忍不住想欺负他。她主动凑上前，亲了他的脸颊一口，飞快地说：“逗你玩呢。我啊，就喜欢笨笨的男生。”
她反身靠在他的怀里，仰头去捏他的下巴。那里翘起一块，捏起来手感正好。他很会打理自己，她假扮许连环和他称兄道弟那会，他下巴总有胡渣。自从她恢复女装后，好像每次见他，他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心血来潮，说：“反正都咬了，不然你让我再咬一口。”
胡萧把手臂伸到她的面前。
“我要咬别的地方。”
胡萧：“……”
她的坏念头没有实现。胡萧两手盖在她的眼皮上，她两眼一黑，便睡了过去。
确实该休息了。
醒来已经回到小筑。外面日头大亮。
贺见瑛坐在木榻边缘，面露羞愧，眼神躲闪，别扭地喊她：“姐……”
贺青竹感觉周身舒畅，那股想吃肉的欲望消散无踪，再环视屋内，只有贺见瑛在，问道：“他们人去哪了？”
贺见瑛指了指屋外：“胡兄他们在外面磨药粉，说是要借助风力，解掉城里面的瘟疫。”
借助风力？这倒是个好方法。她起身往外走，贺见瑛追上来：“姐……”
看他欲言又止，贺青竹心里猜到七七八八，停下来给他机会表达。
贺见瑛手指弯曲，似乎不知道该放哪儿。他的眼珠滚动，目光落在茶壶，落在房顶，就是不去看贺青竹。
过了老半天，他才把视线移到贺青竹身上。只敢盯着她的鼻子。
“姐，你提前把解药给我，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在之前的世界，也很怕疼，怕受苦，能得到你的帮助，我受之有愧。一直没跟你说，之前很多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在这里郑重地向你道歉。”他弯腰，朝她鞠躬，“对不起，贺青竹姐姐。”
比起在师父墓碑前的讨好，这次明显诚恳太多。贺青竹正气凛然，颇为严肃地问他：“你多大了？”
贺见瑛的声线紧张：“我、我穿过来的时候是十六岁，现在十八岁了。”
贺青竹：“是可以成家立业了，干脆留在这里找个娘子吧。”
贺见瑛：？
他脸涨得像个关公，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只想回去上学。”
贺青竹被他逗笑，瞬间破功，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态度，摁住他的肩：“行了，别想太多，我疼我弟是应该的。你放心，跟着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会帮你拿到登仙轴。”
“对了……”她想起正事，问贺见瑛：“我哥在书里的结局是什么？”
贺青竹从阿瑛那里知道了答案，和木鱼所说对应——檀宗走火入魔，不止是烧了大半天下，更是把自己也挫骨扬灰。
离谱的是，阿瑛告诉她，结局檀宗对薛牧忏悔，说他错了，他不该太执着，这世道需要法器。临死前，他还把自己的魂火之力传给薛牧。
她气到牙痒痒。
凭什么都给了他！
她恶狠狠地说：“我要去把薛牧杀了。”
贺见瑛：“……”
下一刻，她改变了主意，“我就随口说说，总是杀来杀去，何时是尽头。”
屋外飘荡着中药气。
胡萧提了两大包袱，兴致勃勃地来找她：“阿竹，你看，解药都在这里。”
贺青竹没精神和他打趣，檀宗不知情况如何，她要尽快见到他。她说：“我们不用收拾了，先去城门放完解药，即刻动身去漠北。”
胡萧应声，把贺见瑛叫出来。
三人和仙翁、木鱼道别，便急匆匆消失在迷雾林中。
他们走后，木鱼和仙翁坐在门槛上。
木鱼双手抱胸，疑惑地看着仙翁：“喂，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散播这种传染病？”
仙翁端了杯热茶，津津有味地呷了两口，“如果只有小武得病，那她不会牺牲灵蛇，一定会另想办法，没准还会打上你葫芦药的主意。”
“但要是很多人得病，包括她自己，那灵蛇就不得不死。我算准了小武的发作期，提醒她去接小贺过生日。时机刚好，事实也同我们所料不差。”
他的声音苍老，有种催眠的功效，木鱼却听得打起了精神——这个人对他角色的理解，比他还深。
仙翁道：“贺见瑛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木鱼：“我去告诉庄主，贺见瑛知道他儿子死的真相，要他去逼问他，他那胆子，还不一问就全招了？到时候……”
他拍掌，“不对，还得加把火，要庄主从贺见瑛那里知道更多事，比如他儿子其实是假的，他怎么能忍？肯定会把他灭口！”他点点头，对自己的计划感到满意：“这样比较稳妥。”
仙翁望着浓雾，不经意道：“小兄弟，贺见瑛是穿越者，杀掉他等于杀掉活人，你就没想过，拿登仙轴把他俩换回去再行动？”
木鱼嚷道：“喂，他是穿越者关我什么事啊，我是来修复这个世界的，又不是来救人的。更何况，贺青竹生命力那么顽强，单靠檀宗的打击未必能弄死她，再加上阿瑛的死，才能万无一失。”
仙翁睃他：“幸好我这原主只是个小角色。”顿了顿，他问道：“你对胡萧怎么看？”
木鱼耻笑道：“他不是在跟纸片人谈感情吗？真是有毛病。”
他笑得太大声，忽视了仙翁脸上的隐忧。
成群乌鸦盘旋高空。
燕州城门紧闭。
贺青竹站在城墙上，俯瞰城内。街道残尸堆积如山，走动的活尸四处啃咬，他们像是失去知觉，哪怕缺胳膊断腿，仍然遵循着吃肉的原则。偶尔有清醒过来的人，见到此景哀叫连连，又被其他活尸蜂拥包围。
说是炼狱亦不为过。
城墙一里外驻守了大批军队，乌压压的如烟似海，赶来制止瘟疫扩散。
贺青竹提前和他们首领说明了情况，首领才放他们上城墙散发解药。
包袱明明不重，提在手有如千斤。
等到南风起，风向到了最佳点，她解开包袱，让里面的药粉随风吹散进城。
“阿之，细细。”她在心里叫他们的名字。
原谅我。
我还要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