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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吾昔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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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幻境出来时,贺见瑛惊醒。

    胡萧恢复了精神,脸色红润,容光焕发。

    贺见瑛揶揄他:“胡兄,你俩在幻境里这么久在干嘛?”

    胡萧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正儿八经道:“你还小,不懂。”

    贺见瑛不服,他见的大场面可多了,“我不懂?我跟着少……”

    贺青竹凉飕飕地扫向他。

    他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立刻闭嘴。

    胡萧说他戒除了芙蓉瘾,不必再待在小筑。

    贺青竹不放心,多留了两天,监视他的言行举止,判定合格后,三人围坐木桌。

    她说出下步计划:“我要去漠北找我哥。”

    胡萧随她同行。

    贺见瑛不愿东奔西跑。他难得安定,只想休息一阵。但没办法,弱者没有发言权,只好闷头吃饭。

    菜是紫苏黄瓜烧鳝鱼,满满一锅,出自胡萧的手艺。贺见瑛吃出了家乡的味道,眼眶泛红。这破地方没有辣椒吃。他实在太想家了。

    贺青竹看他心情欠佳,话题起到别处:“阿瑛,我哥的同思蛊是怎么回事?薛凝不能控制他了吗?”

    “同思啊,他不是在炼魂火嘛……”贺见瑛吐出鱼刺,解释道:“他杀了很多人,魂火越烧越旺,半年后,魂火融掉了他体内的蛊,所以不受薛凝的控制啦。”

    半年就解掉了?贺青竹追问:“那他为何不杀了薛凝?还要待在她身边?”

    贺见瑛夹了根黄瓜条,浸过汤汁后入嘴,吃得急,烫得龇牙咧嘴的。

    “他为薛家做事,罪孽大都被薛家承担了。”

    “如非必要,檀宗不会杀薛凝的……”贺见瑛说,“他炼化魂火,为的是烧掉玄机阁所有法器,还有万毒窟的蛊虫。他要薛凝活着的时候失去一切。”

    贺青竹默然。

    檀宗比她想得远。薛长老害了爹娘,自己撒手人寰,而他们该去恨谁呢?只能去恨薛凝,恨整个薛家。

    她感慨道:“死多轻松,活着的人才痛苦。”

    他们打算收拾行李出发漠北。

    贺青竹和贺见瑛的东西都在山庄,要先回一趟。

    胡萧不急,便在外等他们。

    谁知到了山庄,门口停了辆镶金刻银的轿子。这轿子贺青竹不陌生。轿夫瞟到他们走近,弯腰冲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

    男子从轿里走出。

    是钱庄当家。

    钱庄当家对贺青竹拱手,又朝她身旁人颔首招呼,彬彬有礼道:“贺姑娘,阿之托我来找你,说是有事相告。”

    贺青竹仰头望天,天空没有奇形怪状的云。

    此行漠北,不知何时回燕州,确实该与她道个别。

    贺青竹应了钱庄当家的邀请。

    轿子大,坐八人都绰绰有余。胡萧不愿她单独行动,阿瑛对山庄有阴影。几人上轿,便往钱庄住所去了。

    钱庄当家在燕州的住所为吾昔园。

    除奉天山庄,属吾昔园地址位置绝佳。庄园北依昆山,南临婆母河;红墙琉璃瓦。园内亭台楼阁高耸,遍植翠竹,叠山环水,檐喙如船,彩画旖旎。

    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不计其数,奴仆、杂役、丫鬟、管家、孩童等,俨然独成小世界。

    钱庄当家礼数周到,亲自带贺青竹等人穿过游廊,停在独院口,委婉拦客,说是私人独院,让胡萧和贺见瑛止步。

    他将二人领走,带去了别的楼阁招待。

    院子里家丁无数,成排站立。

    面生的姑娘走过来,朝贺青竹福了福:“小姐,我们夫人在等你,且随我来。”

    那姑娘推开房门。

    里屋阴暗沉闷,窗不见开,满桌鸡鸭鱼肉,飘荡着膻腥气。

    姑娘把贺青竹引进房就退了。门关上,更是不见天日。

    贺青竹心中生疑,想阿之在演哪出戏。靠近床边,被褥里的人捂住头,看不见脸。

    她作势要揭开她的被子。

    武陶之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

    那是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两颊凹陷,头上无朱钗,披头散发的,形同饿鬼。

    她气若游丝地说:“阿竹,我要死了,死之前,让你来看我最后一面。”

    贺青竹抱胸瞧她:“别装了。”

    武陶之吸吸鼻子,流下两行清泪。她拿出张纸条递予她:“我留了些钱给你当嫁妆,你拿凭贴去任意钱庄都可以领,不用感谢我,就当你教我武功和戏法的学费吧……”

    贺青竹:?

    她收下凭贴,说了句毫无人性的话:“就这么点?”

    武陶之装不下去了,摘掉假发,撕掉脸上的妆容,腮帮子都气得鼓了起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鬼话!”

    贺青竹开了窗,翘腿坐在太师椅,环顾四周,说:“武大小姐果真好福气,年纪轻轻就家缠万贯,真是让我等好生羡慕。”

    武陶之下床穿鞋:“得了吧,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不要。”

    武陶之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却没有动筷。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听说奉天门少主死了?”

    “对。”

    “你干的?”

    “对。”

    “哎哟。”武陶之瞟向门外,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声音更小了,“原因?”

    “阿之,”贺青竹取下发间桃木簪,翻来覆去地摩挲。悲痛一闪而过,只剩下冷意,“他杀了我师父和师叔。”

    武陶之倒吸凉气,满眼不可置信:“施罗前辈她……”

    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玩笑的意味。

    但没有。

    她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的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悲哀。

    安慰的话都是无用功,她摊手,说:“拿来。”

    贺青竹不懂。

    武陶之把那张凭贴抢走,在日光底下照了照,若有所思道:“我给你多添点嫁妆。”她语气停顿,“把前辈那份也加上去。”

    她在房间翻箱倒柜,捞出打结的璎珞,自言自语道:“女孩子的嫁妆要丰厚,这样以后才有底气,不用受那群老太婆的气。”她忽而想起什么,望向贺青竹,半是酸涩,半是遗憾地说:“哎哎不对,你和胡萧都是孤儿,没有这种烦恼……”

    贺青竹察觉到她的状态异常,却说出上来,被她后半段话吸引了注意,扭头盯着窗外的竹叶,“怎么说到胡萧了?我才没想过要嫁人呢。”

    好多比嫁人更重要的事。

    “不嫁人也好,嫁了人……”

    武陶之捂胸干呕。

    贺青竹看出她这不是装的,忙过去拍她的背。

    武陶之蹲在地上,抓紧她的手,再抬头,眼眶湿润,透着无助和惶恐,颤声道:“贺青竹,我有身孕了。”

    “好可怕……”武陶之低声呜咽,“所有人都为我高兴,可我不喜欢小孩。我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你说……”

    贺青竹正欲安抚,她闻到了更重的膻腥气。起初,她以为是桌上的菜,直到靠近阿之,那股气味加重,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本能察觉到危险。

    武陶之牢牢抓紧她的手,她想抽开,她扣得越紧。

    “阿之……”贺青竹出声。

    武陶之停止啜泣。

    她低头,看着她的手道:“我自从有孕后,就特别饿,好想吃肉……”

    她忽然张口咬她的手背。

    此举太过骇然,贺青竹失声唤她的名字。

    武陶之仿佛刚醒,她看着她手背的牙印,忙推开她,缩着身子往墙角靠,她抱膝摇头:“我好饿,你快走开!”

    门外有人敲门,“阿竹,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们没事吧?”

    是胡萧。

    贺青竹擦掉手背的唾液,上面的牙印不是很重,还未见血。她让自己尽量以平稳的语气道:“阿之,别急,你等我,我去叫老头过来。”

    她这是生病了。

    她心中对吾昔园的这群人大骂特骂:他们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吗?还是都沉浸在喜悦里?

    出去关好门,家丁将胡萧团团围住,那钱庄当家也赶了过来。

    她果断对胡萧说:“胡萧,阿之病了。你帮我请独臂仙翁出山,务必要快。”

    胡萧见她有焦急之色,知道事态紧张,应声跃往高处。

    贺青竹对着屋檐上的他喊道:“记住,万事当心。”

    钱庄当家不明所以,“贺姑娘,你这是何意?”

    贺青竹不答反问:“阿之近些天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

    钱庄当家听她这是质问,心生不满,表面仍是和气道:“阿之哪都没去,只是胃口不好,我请大夫来诊脉,得知有喜,对她更是事事迁就。”

    “没有别的了?”

    “她每天喊着想吃肉,我吩咐厨娘一日给她做五餐。”

    贺青竹攥紧拳头。

    这哪是迁就,明明就是坐牢。

    她克制怒意。阿之这状态,她不忍心走,还是先等仙翁到了看看情况再说。

    她朝他行礼:“钱大当家,我恐怕要叨扰几日了。阿之想让我留下陪她。”

    钱庄当家笑道:“贺姑娘哪里的话,你肯留下来陪阿之,我求之不得。”

    贺见瑛在和那些孩子玩蹴鞠,他成了孩子帮的团宠,号称进球小能手。坐着休息时,还有孩子帮他捶背捏肩。

    听到要留宿这里,他倒是乐意得很。

    贺青竹和阿之同个院子,贺见瑛就在隔壁。

    夜晚用膳前,她还特地去她房间,看她睡得安稳,之前的焦虑已经不在。再探了额头,体温正常。她把她的手放进被窝,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自然没有留意。

    在她走后,武陶之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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