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杨家堡
苏杭不同于燕州。前者地广人稀,一步一山水。走在街道看不到摊位。少了烟火气,多的是清静。
但杨家堡大门就热闹了。镇上出了首个状元郎,大伙都来拜访。亏得是杨家堡够大,遇上些身份显赫的,那就安排客房,齐聚状元宴。
宁柏渊来之前下过拜帖,杨家父母,包括状元郎杨斋,全都收拾得衣冠楚楚,整齐地站在门口迎接。
看这场面,宁柏渊还回头瞧了贺青竹一眼,仿佛在说:“看见没,本公子就是有这么大魅力!”
贺青竹趁他不注意猛翻白眼。
杨家父母和他们客套了两句,说是杨斋和宁少主年纪相仿,共同话题多,便给机会他们相处。
苏杭常年多雨。细风杨柳,鱼塘红鲤鱼游弋;青石板路湿意未干,水洼倒映翘檐树影。一列娇俏丫鬟们端盘路过,见到宁柏渊,面带羞涩,窃窃私语。
宁柏渊似乎很享受这种殊荣,人模人样地和那杨斋聊着,穿过正堂,来到花厅。
花厅坐西向南,栋梁彩绘精细,八面长窗大开,可闻鸟雀。
杨斋先请他们落座。
贺青竹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他看起来不大,甚至比贺见瑛都显得年轻。一头青丝马尾高束,眉间一点红痣,脸圆肉多,但身板正常。谈吐文质彬彬。和那妖孽的宁柏渊比起来,他像个活菩萨。
“活菩萨”杨斋应该早有安排,坐下没多久,就有婢女端茶前来。
婢女把杯放好,正欲提壶之际,宁柏渊飞速对贺青竹使眼色。
贺青竹抓住壶把,礼貌赔笑:“我们家公子不习惯生人倒茶,让小纸代劳吧。”
杨斋垂首应允:“有劳姑娘。”
尽职尽责地给宁柏渊倒完,贺青竹自然就准备把杨斋的杯子也加满。
热茶入杯,杨斋离她的手臂越靠越近,他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等到她收手,他无意识地抓住,却立马反应过来,先是道歉,后问她:“恕杨某冒昧,姑娘用的什么香粉?”
贺青竹与宁柏渊对视。
宁柏渊端茶,被温度烫到差点失态。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香粉。他没耐心等,就从老鸨手里搞到了摄魂香。据说只要是男人,都会对涂有此香的女人神魂颠倒。
但要半月左右才见效——对他来说够了,总比被动等杨斋上钩轻松得多。摄魂香闻得越久,效果越深。到时候,杨斋还不对她有问必答?
贺青竹不负所托,羞赧低头,嗔道:“杨公子,小纸,身上并无香。”
宁柏渊别开目光不去看她。不知为什么,那股异香竟也传到了他鼻尖。他抖了抖身子,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手握茶杯,不自觉就捏碎了。
整只手烫得通红,他瞟向贺青竹,却看到对方一心注意杨斋。他攥紧拳头,打断他俩的对望,对杨斋道:“我第一次来苏杭,杨兄得空,带我们四处逛逛如何?”
杨斋赞成,带三人去了苏杭镇知名景点日月湖。
他走在前头,满腹诗书地为他们介绍日月湖的传说。奇的是,贺青竹还能与他聊起来。
二人你问我答,把宁柏渊和贺见瑛抛到身后。
烈日当空,虽是散步树荫下,仍抵消不了暑气。
贺见瑛拿手给自己扇风:“少主,好热啊。”
宁柏渊把玩手中棋子,阴气森森地盯着前面的两人,“热?阿瑛说得对啊,这么热的天,是得凉快凉快。”
语毕,棋子离手,落在杨斋脚下。
杨斋踩到那枚棋子,身子不受控地往前滑,跟溜冰似的跌到湖里。
他大惊失色,扑腾双手喊大白天的活见鬼,他不会游术。
宁柏渊背对他,笑得恶劣。
贺青竹秀眉微蹙,过来质问他:“公子,你是故意的?”
宁柏渊拍拍手,神清气爽地说:“是啊,我这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你可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还不快去救人!”
人是捞上来了,但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只好打道回府。
杨斋把贺青竹引进客房,派丫鬟送上干净的衣物,嘴里那是万分自责。贺青竹连声安慰,还用方巾贴心地擦他脸上的水渍。
这一切,宁柏渊都看在眼里。
贺见瑛说:“少主,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
宁柏渊乜斜他:“我没长眼睛?”
贺见瑛听这语气,顿感不妙,他不会又要发癫了吧?
此时杨斋突然上前,踟蹰片刻,拱手道:“宁少主,杨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提了口气,不禁怀疑起这状元郎的情商。
谁知宁柏渊不仅没发作,还友好地拱手回礼,露出职业假笑:“哈哈哈哈,杨兄见外了,无论杨兄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贺见瑛算是明白了,演戏这种事,真的靠天赋。
杨斋的不情之请就是找宁柏渊讨要贺青竹。
贺见瑛认为吧,这事跟开了快进一样丝滑。但这是古代,而贺青竹的身份又只是宁柏渊的侍女,杨斋这么个当红炸子鸡,看中个侍女直接讨人也不奇怪。况且还有摄魂香助攻。
当天夜晚,二人就在阁楼抚琴赏月。那琴声时断时续,偶尔流畅,偶尔滞涩。一听就是有人在教另一人弹琴。
宁柏渊听得怒火中烧,他试图让自己看清面前的棋盘。那方方格格像是变成了蛛网,迎面就朝他扑来。实在忍不住,他推开窗,仰头望向阁楼上的灯火。
其实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透白的孤月悬挂高空。从他指尖弹出一枚棋子,瞄准月亮而去。
他觉得好笑,于是笑出了声。闭紧窗,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说:“来,我们下棋。”
“你先。”他又接道。
状元宴上人流如织,鞭炮齐鸣。
主角杨斋胸带大红花,跟个新郎官似的,对到访的每桌客人挨个敬酒。他酒量不佳,只小酌。贺青竹就跟在他身旁,等他喝完再续上。
轮到宁柏渊这桌,他初现醉意,走路蹒跚不稳,口头上说是和宁少主相见恨晚,硬要连干三杯。最后一杯,贺青竹倒酒时稍微劝阻了两句。
让宁柏渊都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文质彬彬的杨斋竟甩手给了她一耳光,把她打倒在地。他趁着酒意怒斥道:“男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柔弱的贺青竹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当即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杨斋烈酒上脸,面红耳赤,压根不吃这套,“还给我哭,我看你就是欠打!”说着一巴掌又要挥下去。
宁柏渊抓住他的臂膀,“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斋想甩开他的手,发现挣脱不掉,任凭他抓着,酒气熏天地说:“你别以为我蠢,你就是派她来……故意接近我!我今后为朝廷做事!你们奉天门在江湖威名赫赫是不错,怎么,还不够?现在也想和朝廷沾亲带故?我告诉你,有我杨斋在,绝不会让你们这些……”
杨家父母急匆匆从里屋赶出,捂住了他的嘴,连拖带拽要把他弄走。到底是喝了酒的人,力气比谁都大。他完全换了副面孔,指着地上的贺青竹道:“你去祠堂抄《女诫》,没抄完一百遍,不,是一千遍不准出来!”
“放开我,我还要喝!”
好好的状元宴就被这出闹剧毁了。
宾客们议论纷纷。
“都道杨斋杨公子温润如玉,待人宽厚,怎会喝了酒就性情大变,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婢女过不去。”
“李兄有所不知,杨公子自小哑疾,虽然后来治好,难免有阴影,谁知道背地里什么样呢。”
“说得也是,来,继续喝。”
贺青竹从地上爬起,顶着清晰的巴掌印,擦掉唇角的血,对宁柏渊施礼后告退。
贺见瑛等着宁柏渊大闹现场。都被人骂了,这能忍?
可他没有。
他转身离开了杨家堡。
贺见瑛在后面小步追着:“少主,我们不管她啦?”
没等到宁柏渊的答复。
贺见瑛补刀:“少主,那人酒品好差哦。”
宁柏渊开了尊口:“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贺见瑛赶紧把嘴缝住。
跟着宁柏渊在大街上逛了半天。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离开苏杭镇,而是流连春闺坊。
他一口气叫了十来个姑娘,腿上趴了五六个,胸口靠了俩,其余的贴在他后背。莺莺燕燕围绕,只剩头顶是空的了。他还给贺见瑛叫了同数量的,说是要让他享受个够。
那酒池肉林的场面,把高中生贺见瑛吓得魂不附体。
他遮住眼,嘱咐面前的姑娘,“别脱了姐姐。”他认真地说,“我还未成年呢。”
宁柏渊眼饧骨软,嘴里发出快意的低喘。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抛下金银无数,随手捏住一个姑娘的下巴,口齿不清道:“唱歌给本公子听听。”
姑娘收了钱,清清嗓子唱道:“大江东去,浪淘尽……”
他一巴掌扫过去,把那姑娘打得在地上滚了三圈。
“谁让你唱这首的!”他大吼。
姑娘不知哪得罪了他,忙磕头认错。
宁柏渊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心,突然愣住。
他赤脚踩在地毯,摇摇晃晃地走向跪在地的那人,伸手捧住她的脸,逼她直视他。
“休想我跟你道歉。”
姑娘吓得瑟瑟发抖。
宁柏渊擦去她眼角的泪,凸出的喉结滚动,“我就爱杀人,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站在食物链顶端,有问题吗?”
动静皆无。
贺见瑛移开手,发现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放松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屋脊。
这一刻,他想起原著里的剧情:贺青竹诱奉天门少主,终成。可叹羊入虎口,仇未得报,反赔自身,沦为残尸一具。
他知道该怎么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