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芙蓉瘾
回到房,贺青竹用净水洗了数遍手,捧住盆干呕老半天。
想吐。待在宁柏渊身边,无时无刻都想吐。
怎么没疼死他!她被他传染了暴躁,也变得不耐烦。默念十遍如来心经,才缓过来。
燃灯写信之际,有人推开了她的窗。那人轻身蹿了进来,稳稳站在桌对角,唤她:“贺姐姐。”
悬着的心落了地。她这个时候来找她,必是为胡萧而来。
贺青竹埋头继续写信,“玉昭娘果然是神偷,速度快到让人望尘莫及。”
玉昭娘开门见山:“跟我走,胡大哥想见你。”
握笔的手一偏,墨洇晕散开,像箭射进眼里。她另换纸张,从头写过,下笔稳当。
她问她:“他不能下床?”
“他下床?”玉昭娘瞬间急出了泪,带着哭腔道:“贺青竹,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贺青竹正襟危坐,抽空去看她,微笑道:“你救了他,挺好。有句话请你帮我转告他。”
玉昭娘:“什么话?”
贺青竹:“让他不要来坏我好事。”
写完信,她晾了晾纸张,满意地点头。似乎刚想到还有人在,看对方不可置信地呆立原地,她勉为其难地解释:“宁柏渊杀的是我师父师叔,报仇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玉昭娘破口大骂:“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
“我不需要知道。”贺青竹掐断她的话,把纸塞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滴蜡封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把信递给她。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谁能送信。你玉昭娘有恩必报,我曾帮你解了金缕衣之难,这封信,劳烦你帮我送到杨家堡,定要当今状元郎杨斋亲启。做完这件事,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贺青竹!”玉昭娘指着她,泪完全止住,“我到今天才看清你,你真是虚伪透顶!亏我还把你当姐姐看待!”
贺青竹笑得没心没肺,主动上前把信塞进她的胸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随你怎么说,把信送到就行,麻烦妹妹了。”
翌日,老鸨收了金银,屁颠屁颠地来教贺青竹学习风情万种,欲拒还迎的相关课程。
“就算是走路,”老鸨手放在她的臀部两侧,带着她左右扭动,香帕一撩,“也要展现你的风姿,一颦一笑间,定让郎君们呐,欲罢不能。”
郎君有没有欲罢不能她不清楚,她快要在她的操作下暴露本性了。偏偏那宁柏渊,从头到尾,侧卧贵妃榻,动也不动,眼睛跟个猎人瞄准猎物似的,监察她的学习进程。
琴声悠悠,美人跪坐在他身旁,伸手按摩他的太阳穴,偶尔舒服得闭眼。一旦贺青竹以为他死了,给老鸨使眼色让她偷懒,他就会诈尸冒出一句:“继续啊。”
皇帝都没他能装。
教导了整日,他要验收成果,让她表演才艺。
她怀抱琵琶,迈着婀娜小碎步坐到他对面,弹了鬼哭神嚎的一曲。
紧接着又表演书画和跳舞。折腾许久,众人都在等这位贵客的反馈。
“没用的东西。”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有什么特长?”
贺青竹欠身福了一福,“回公子的话,小纸……”
“会下棋么。”宁柏渊没素质地打断她。
贺青竹低眉顺眼:“不会。”
“是个人都会,赶紧给我学。”
宁柏渊示意老鸨,老鸨何等精明,端了棋盘上桌。
二人对战三局,贺青竹满盘皆输。大殿回荡着他畅快的笑声。
贺青竹不干了,棋子一扔,娇柔扭捏地说:“你欺负小纸。”
宁柏渊止住笑,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半是嫌弃,半是恶心,还有点不知所措。
他突然起身,走到她的旁边,拈起她的白棋,落到被黑棋包围的正中间,声音透着难得的正经:“你的棋要放这里,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只能等我吃掉你的子后,你才能杀出重围,懂么。”
“小纸不懂。”
“你说你有什么用?”
贺青竹无辜地对他笑。
宁柏渊坐回贵妃榻,单脚踩在榻上,拎壶倒了一大口酒。扔了酒壶,他擦嘴,似是妥协一般地说:“给我下五子棋。”
事实证明,他的提议错到离谱。贺青竹五子棋无师自通,开局不到半炷香时间,她两路抢占先机。
贺青竹狡黠扬唇:“我快五子连星了哦,公子,你要输了。”
宁柏渊很生气,落子两颗把她的胜利之路堵死。
“公子,你下了两次!”
“我定的规矩,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哪那么多废话!”
虽然在装‘小纸’,但贺青竹哪能纵容这种赖皮狗,当下想都没想,沾了刚才书画时剩下的墨,在他人中处画下一道墨痕,说:“公子耍赖,这是惩罚。”
旁边看戏的姑娘们极有眼力见,知道再留没准手指不保,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贺见瑛被灌多了酒,蜷缩着身子苟在墙角,鼾声震天。
贺青竹在桌底掐大腿,反省自己的冲动;另一方面,她正好凭此举刺探他的底线——只有当他一次次为‘小纸’让步时,她的潜伏才有效。
她要争取信任,消除戒备。
她看到他的十指紧扣桌沿,仿佛下一刻就要掀桌,毁掉他面前的所有。
等了须臾,他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不像叹息,更像是忍耐到极限的呻/吟。无关痛苦,更多的是愉悦。
“重开。”
他掀了棋盘。棋子落地,他要她悉数捡起。
贺见瑛是被踢醒的。
少主那张脸涂满了鬼画符。他吓得哆嗦,酒全醒了,“少、少主……你脸怎么这样!”
宁柏渊咧嘴笑,他的人中和下巴都涂满了墨,显得牙齿白得出奇,“我问你,那个叫什么蛊的,能管多久?”
贺见瑛揉了揉眼,含糊不清地说:“就一……”
他脑袋卡壳。
薛凝给薛牧喂虫时,说的是‘吞掉他今天的记忆’。他之前处在对少主的畏惧中,也没多想。现在细想,贺青竹这是吃了多少虫,才会把他们都忘了?
不,越想越不可能。他得出结论:贺青竹在装。
她要对付少主!
一种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成型。照目前形势,他逃脱不了少主掌控,但贺青竹间接能帮他。幸好他给自己留了后路,没告发少主贺青竹知道他是穿越者。
思前想后,他得先在贺青竹面前刷好感度,同时也要讨好少主,争取两方都不得罪,看情况再站队。他寻了个借口:“原著里说是一辈子。”
“这么神奇,你确定?”宁柏渊犹疑道。
贺见瑛嘴角向两边扯,脸皮都在打鼓:“我……怎么敢骗少主呢。”
在宁柏渊眼神威压的扫射下,他憋出一身冷汗。得亏对方没继续追问细节。
存了这层心思,贺见瑛开始观察贺青竹,发现她演技可谓精湛,举手投足和从前判若两人。乖巧伶俐,柔弱无骨。那股野性难驯的气势早就消散无踪。
在春闺坊的这几日,她每晚和宁柏渊下棋,把对方哄得心甘情愿,连桌子都没掀了。走之前,宁柏渊还装成慈善家,把令牌给那个断手的姑娘,让她去奉天门苏杭分部逍遥余生。
把其他姑娘感动得哟,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贺见瑛对此表示:?
雾林小筑。
胡萧自从前些天醒了一次,问完阿竹消息后就失去了意识。他腹部的破口触目惊心。她绑了十来个大夫过来,全都爱莫能助。
大夫留下来的药吃得七七八八,最管用的只有一种。
阿芙蓉丹。
上瘾,就是玉昭娘不敢试的原因。
这东西仅在黑市流传,开价奇高。她跑了趟黑市,买下一筒。
只有在他神智不清,喊痛到受不了时,她才会给他喂一颗。喂了也不安分,呓语呢喃,念的都是“阿竹”两个字。
他睁眼那日出了太阳。
在终年缭绕的迷雾面前,那点暖意等同于无。
他挣扎着想起床,身体像被点穴般,除了转头伸脖,其余动作压根使不上劲。
玉昭娘端着碗漆黑的汤药进来。药水淹过木勺,她吹凉了喂到他唇间。
他饮下,哑声问她:“我睡多久了?”
玉昭娘:“我没数日子,不知道。”
“我想去找她。”他说。
玉昭娘把碗重重地撂到桌上,气得横眉叉腰:“她不要你啦!”
“她戴着吊坠,我能感受到。”
玉昭娘:“贺青竹亲口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坏她好事!”
胡萧转头。他用的是戌时的脸,和他平时温和的神情不同,这张脸从容却坚毅,“玉姑娘,她孤身一人,没有人帮她了。”
玉昭娘说话口无遮拦:“你是不是犯贱啊,别人都说不要你了,你还巴巴舔上去。”
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胡萧并不在意,他低声,几乎是恳求道:“阿芙蓉,给我阿芙蓉,我吃了就会好。”
玉昭娘听闻,又恼又急,“你还没吃够啊?胡大哥,你已经成瘾了!我拿镜子让你照照你如今的样子!”
胡萧累了。他手指动了动,无力地垂下,说:“玉姑娘,谢谢你照顾我,麻烦你,帮我把吊坠摘下。”
“我这幅样子……”他望着屋檐干枯的稻草,面如死灰,“不能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