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等你
进幻境前，胡萧跃到对面，拿到了贺青竹的鞋。
艳阳高照，远景成了虚影，像放大百倍的画布一隅。葡萄园里清静如初，果实上的水珠滴答。仿佛刚错过一场秋雨。
贺青竹站在葡萄架下，伸出右脚，垂首注视他的轮廓。
他蹲在她的面前，穿鞋的动作慢吞吞的，还弄反了左右。她敲他的脑袋，说他笨，便自己把鞋穿好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地面软得像棉花。
胡萧摸了摸头，面露愧色，说：“阿竹，我试探过了，宁柏渊有扳指。”
他把扳指的能力及时间告诉了她。
贺青竹一听，明白大致了情况，头脑已被滔天的恨意占据。等出去后，她要撕开他的面具，让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只是奉天门立足江湖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堪称天下第一大帮。少主身死，必定要有人背锅。时间还多，她不能冲动，得从长计议。
胡萧看她神情，知她难过，垂头丧气地说：“怪我没用，我没有让他得到教训。”
玉坠不知不觉滑到了手中，她轻拍他的脸，故意加重了语气道：“说什么呢，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不要妄自菲薄。”
她举起吊坠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沧浪石是法器，你不好奇它的能力吗？”
胡萧懵懂地摇头。
“来，帮我戴上。”她大咧咧地说。
有些事不能冲动，但有些事大可放纵。
沧浪石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不定，像催眠。胡萧挑眉，晃了晃脑袋，手刚触到红绳，却见她食指转动，将红绳匝于指尖，抵在他的掌纹上，笑得灿烂：“想清楚了，戴上是要负责的。”
他的手心包住她的手背。
“好。”
绕到她的身后，红绳打结系紧。
她把吊坠塞进衣襟，兴致勃勃地回身问他：“感受到了什么？”
胡萧又摇头。
“我和你的心情重叠了。”
她把吊坠的能力告诉他。
胡萧的耳根红如太阳，竟瞬移到了葡萄架外。
知道他这是尴尬，贺青竹有种恶作剧得逞的趣味，打算逗逗他：“你说你永远都不会走，我可就当真了。你要是敢回去，我这辈子都记恨你。”她走近他，凶巴巴地亮出拳头：“你知道的，我这人记仇。”
胡萧笑，透着无可奈何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他再躲显得小家子气了。事实上，他会在知道吊坠能力的那刻躲开，不是怪她，而是羞怒自己。
这吊坠能探知到情绪，那这些日子以来，他偶尔来袭的欲望与渴求，不都被她知道了？
他慌得手不知往哪放，鼓足勇气，打好腹稿，磕磕巴巴地说：“如果我，我与你相恋，可我终究要走，只留下你一个人，那对你不公平。我决定留下来，才敢来问你，要不要……接受我？”
他说话很轻，像在叹气，“我或许，不能在你生命里留下什么分量，但……”
接下来的话被红唇堵住。
幻境流速时间加快，黎明破晓，山川融雪，草木新芽，四季更迭。
停留在黄昏时分。
“你很重要，胡萧。”
和煦的暖阳下，她搂住他的脖子，用从未有过的温柔、郑重的语气说：“在我的生命里，你是很重要的人。”
鼻尖发痒，蒲公英飘过。再抬头一望，漫天的白色蒲公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贺青竹被这一场面逗乐：“你的梦总很会搞气氛嘛。”
胡萧怪不好意思地说：“我看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贺青竹：“好土。”
胡萧：“……”
“那阿竹觉得，下什么才不土？”
“下西瓜。”
“会砸死人的吧？”
“幻境啦，刺激点才好玩！”
她接过蒲公英，往夕阳方向跑去，跑了两步发现胡萧还在原地，她回去牵起他的手，带他往前走，“谈恋爱不能这么闷的你，我们要去月老庙，去放荷灯，去看烟花……”她用她有限的人生经验，细数必做的事，说着说着，她闭了嘴，转身把他压到身下。
二人四目相对。
贺青竹：“小事说完，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胡萧：“什么正事？”
她跨坐在他的大腿，俯身摁住他的手腕，舔了舔唇，“我想睡你。”
胡萧：“……”
“梦总看着呢。”
“他看不懂。”
后脑蓦地一痛，圆滚滚的西瓜摔倒了地上，清脆地裂开缺口。
贺青竹：？
她指天质问：“梦貘，你什么意思？”
胡萧双手垫在脑后，嘴角扬起弧度：“梦总说你在惹事。”
贺青竹没了兴致，学他躺在地面，脑袋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他抽出只手抱住她的腰。
侧过身，她拨弄他胸口的发丝：“你怎么和梦貘交流的？”
“在脑海里。”
沉香气舒缓，再加上这几日精神紧绷，此刻放松下来，困意来袭，她不自觉闭上了眼，嘴里却没停歇：“你就好了，还有梦貘认你为主，我怎么就没有自己的法器呢。”
“会有的。”
“我困了。”
“睡吧。”
“不行……”她努力想睁眼，却陷入更深沉的困倦中，呢喃念道：“要让薛凝知道我不在万毒窟，我就拿不到她的铃铛了。”
胡萧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她的腰，声音带着蛊惑引人入梦。
“睡吧阿竹。梦总帮我们监视外面，她来了我会叫醒你。”
得不到回应。四周寂静。天空霎时进入黑夜。
她均匀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酥酥麻麻，让他不由自主也想闭眼。
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不能睡。褐色药丸入嘴，他睁眼至天明。
贺青竹醒时，见他睁着眼，捧住他的脸颊啄了一口，说：“你还守着呢。”
“嗯，我在等你。”胡萧说。
“等我做坏事么？”贺青竹满脑子想开荤，环住他的腰身，却感到袖口一阵潮湿。
沉香气淡了些许，她总算从铺天盖地的沉香中，嗅到一丝隐藏得完美的铁锈味。
袖子翻过来，她穿的是浅绿衣物，那抹红格外鲜艳。
她惊到坐起，这才看到他一身黑衣，腰腹那块湿得彻底。
“我们去……”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趔趄而行，“去庙会，去放荷灯，去看烟花，梦总会织梦，我们现在就去。”
她哽声问道：“胡萧，你伤哪儿了？宁柏渊干的？”
“有吗。”胡萧木讷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事，我不疼。”
贺青竹攥紧拳头，尽量保持冷静。看他状态异常，她不敢触碰他，温声哄道：“把角给我，我们出去，你需要看大夫。”
“我们不出去，阿竹。”他去牵她的手，身体摇摇欲坠，却没有倒下，苍白的唇瓣翕动，“幻境很好，你也很好。我们就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好不好。”
他牵住她的手，靠在他的眉间，露出恐惧挣扎的神色，“不出去，好多虫，我怕。”
“你别生气阿竹，我……我。”他松了手，抱头弯腰，“我不是故意的，我打不过宁柏渊。对不起，我没用。”
同样一番话，他又说了一遍。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贺青竹！”她骂道：“你这个混蛋，你看看你身边的人，都被你害成什么样了！”
“梦貘！”她对着天地大吼，“你要把你的主人困死在这里吗？还不让我们出去！”
远处的山峰倾斜，日月同起同落，地面发出阵阵轰鸣，葡萄架下的果子掉了满园。唯有他们站着的这块土地是平稳的。似在与不知名能力对抗。
吊坠情绪变为空白的那刻，幻境中的梦貘角到她手中。他们回了万毒窟。
同时，胡萧倒地不起。
她没有勇气去探他的脉搏，离他一步远，高声叫道：“薛凝！”
蝙蝠在洞窟盘旋，嘶嘶嚷个不停。
“闭嘴，闭嘴！”眼泪大颗砸下，她跪坐在地，指甲深嵌肉中，“你这个混蛋，贺青竹你这个混蛋。”
她朝洞窟出口的方向大喊：“阿凝，外面有没有人在！过来帮帮我！救救我，救命啊！”
嘶哑的哀嚎回荡洞窟。
薛凝到的时候，她已从失控的状态中清醒。探过他的脉搏，气息微弱，有救。她还掀开衣服看了他的伤口，腹部穿了个拳头大小的洞，说是肠穿肚烂也不为过，辨不出是被哪种武器所伤。
更让她在意的是，普通人受到这种伤早就失去意识了，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
薛凝一眼望见老窝处的那具尸体，不带丝毫情绪地问：“连丘死了？”
贺青竹：“对，他半夜来杀我。”
薛凝冷笑：“他盗我百草袋，私闯万毒窟，死得正好。”
“阿凝，”贺青竹沉声道，“帮我个忙，救活他。”
薛凝好像才发现地上躺着的男子，漠然地瞧了一眼，说：“给我理由。”
“我在乎他。”
“这个理由我不满意。”她捏住她的下巴，“在我这里，向来只有一命换一命的道理。你在我面前自戕，我就救他。”
贺青竹沉默。
薛凝：“你都不肯为他去死，谈什么在乎？如果今天你我换位，是檀宗躺在那里，我必然照做。阿竹，你的感情不值一提，根本比不过我。”
贺青竹：“你想过没有，我若死了，你和我哥融为一体的时候，还有谁能见证？”
薛凝收手，卸了周身紧绷的气力，感叹道：“你说得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总说不过你。”
“你确实不能死。”她拿出贴身携带的匕首，双眼紧盯她，“我不喜欢听你说话，你一开口，我就忍不住心软。这样，你把你的舌头割了，从此以后当个哑巴，我绝对帮你救活他。”
“成交。”贺青竹接过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