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向阳坡
胡萧飞身赶往府衙。
贺青竹的话言犹在耳——
“玉儿在宁柏渊手里偷过镯子,如果这世上有人能从他手上偷走东西,只有她能做到。记住,不一定要偷到手,只需试探出他有无扳指即可。”
“玉儿腿伤未愈,先养伤等能使轻功后再行动。我们还不知道扳指的能力,切记万事当心。”
如果真试探出宁柏渊有扳指。
如果真是……
那他就是杀了施罗和扶娄的人!
衙门牢狱,趴在刑具上的玉昭娘手脚被缚,木板敲在她的腰间,衙役数到三十声后,她仍是骂道:“不是我,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狗官!”
燕州知府双脚翘在桌上,闻言眼也不抬,对衙役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淡淡道:“玉昭娘,这个罪,你非认不可。本官劝你早认早解脱,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行刑的衙役听了大人的令,打得愈加起劲。不过须臾,她的背脊已是皮开肉绽,随着一杖杖落下,骂人声越来越小,微弱蚊鸣。
坛火顺着她的声音熄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
知府大人一愣,正打算叫人,后脖剧痛,倒地不起。
其他衙役见到黑暗中走出来的男子,纷纷面面相觑。只听那男子道:“不好意思各位,我第一次劫狱,麻烦你们待着别动,我不会为难你们。”
哪有站着不动的道理?衙役们后知后觉,持了器械就冲向那人。
起初玉昭娘还精神恍惚,被这动静惊醒,扭头去看周围,哪还有站着的衙役。有人举了烛蹲在她的面前,他边解掉她的绳索,边缓声道:“玉姑娘,阿竹叫我来救你。”
手脚重获自由,后腰的伤还是痛如刀绞。她骂骂咧咧,右手箍到了他的肩膀。
“别说话,我带你走。”胡萧说。
玉昭娘深呼吸一口气,借他之力刚到牢口,忽然面色一沉,咬唇挺直了腰杆,转身走到知府大人跟前。
她手掌盖住知府大人的脸,血溅到指背,一剜一扯之间,两颗珠子到手。她回到胡萧身旁,忽略他不解的眼,咬牙切齿地说:“我玉昭娘,从不空手而返!”
一路都有追兵,她脚伤不便,再加上后来承了数棍,几乎是被他扛着才到了迷雾林。
进林便摆脱了追兵,再疾行了半晌,就看到了一座雾林小筑。
小筑前的葡萄藤长到了地面,看样子很久都没人修理过了。里屋也是,推开门灰尘扑鼻,角落的蜘蛛受了惊似的爬到隐蔽处。
胡萧面带惭愧,把她扶到木榻,在架子上拿药递给她:“这个外涂对毒虫咬伤见效,这个……”他举起红色药瓶:“可治外伤,你要是觉得很痛,我这也有止痛的,但不能多吃,你让我找找。”
玉昭娘接过红瓶,倒出颗粒看都没看就扔到嘴里,问他:“贺青竹人呢?”
胡萧忙着找药的同时,把贺青竹交代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玉昭娘确认道:“她让我去偷宁柏渊的东西?”
着急忙慌地寻不到药,干脆不找了。他跟玉昭娘说:“阿竹的意思是,等你恢复脚伤能使轻功后,我们再去试探宁柏渊。但她被薛凝带走,我怕她在万毒窟出事。我就不等你了。”
他说着打开窗,指着外头道:“后面有泉水。至于吃的,玉姑娘你自便,待在这里是安全的,你放心养伤。
玉昭娘心思复杂,一方面对贺青竹生了感激之心;另一方面又有些不甘的醋意。眼见他急着出门,她叫住他:“胡大哥,等等。”
胡萧没有止步。她起身多叫了两声才把他唤回。
玉昭娘:“贺姐姐三翻四次救我,我若不能回报,岂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从袖子里抽出两寸长的细竹筒。拧开竹筒,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这是阿芙蓉丹,我平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你要是不来,我也会吃了这丹逃跑。”
她看着掌心这粒药丸,眼里有畏惧,犹豫着道:“听说吃了它,不仅感觉不到痛,还能临时增强功力,只不过……”
话没说完,药丸不见。不仅是手上这颗,整个竹筒都被他拿走了。
“抱歉玉姑娘。”胡萧掂了掂竹筒,“你这么犹豫,这东西总归不是什么好吃的吧。”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只徒留声音绕梁耳边——
“你好好休息,宁柏渊那里我去就行。”
出了迷雾林,胡萧先去找阿瑛。
他没那么多迂回的心思,虽不知阿竹怀疑宁柏渊的理由,但既然她生疑,那他就帮她问清楚。
宁柏渊做过的事,贺见瑛必定明白。
他变了张脸潜进山庄,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回驾轻就熟。劈晕明卫队弟子,换上对方的衣服,很快打听到贺见瑛所在之处。
让他想不到的是,贺见瑛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嘴里喃喃自语,一个劲念叨着:“回家,我想回家。”
“阿瑛。”胡萧推他的肩膀。
贺见瑛脸颊苍白,烧得像个滚烫的火盆。盖着眼皮,眼珠子却滚来滚去,硬是睁不开眼。
正当胡萧琢磨该如何把他叫醒时,有人踢开了门。那个年轻的明卫队首领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的弟子,不就是被他扒了外袍和帽子的人么?
那弟子说:“就是他偷袭我!”
胡萧苦笑。看来他手劲太轻,对方装晕瞒过了他。
奉天山庄是宁柏渊的地盘,他在这里讨不到好果子吃。一不做二不休,扛上昏迷的贺见瑛冲破屋顶。
他站在高处,对明卫队众人道:“要你们少主,去城外十里向阳坡赎人。一个人来,否则……”
否则怎样?他没威胁过人,不知道怎么才能吓到他们。他努力回忆电视剧里绑匪凶狠的嘴脸,依葫芦画瓢扔下一句:“我就撕票!”便扬长而去。
撕开衣袍,冷水浸湿,胡萧把湿布盖在贺见瑛的额头。
他把他藏在向阳坡下的石缝中。
湿布轮换了多次,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么冲动。宁柏渊会来吗?他来了他该怎么应对?想着他叹了口气:“我们明明都是现代人,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
“阿瑛。”他擦去他额间的虚汗,自言自语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宁柏渊杀了施罗他们。而你,又做了什么?”
贺见瑛睫毛猛颤。
日落西山,宁柏渊踏着斜阳而来。
他瞟到了坐在坡上的胡萧。他用的是戌时的脸。他看到这张脸,就想到他刚穿过来,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却被这张脸挑去了脚筋,此后只能轮椅度日。
六百多个日夜,他做梦都想撕碎这张脸。就算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抚平他瘸腿时的崩溃。
不知是不是解决了他老大的缘故,只要想到这层,对他的愤恨反而减轻不少。他戏谑道:“胡萧啊,你看我对你多好,一听到撕票就知道是你,我连手下都没带。你倒是解释一下,你不去跟着你的贺姑娘,来找我和阿瑛干什么?”
“宁柏渊,”胡萧的长剑出鞘三分,“施罗和扶娄前辈都死了。”
“啊?”宁柏渊大惊,“太可惜了,我还想请他们来山庄当面道谢。”他感叹着摇头,“看来没机会了。”
胡萧:“扶娄前辈是三更会的头目。”
“啊?”宁柏渊双手抱胸,脸色变得阴鸷,“真看不出来。”
空中成排大雁飞过,地面卷起漫天尘土,夕阳将两人的面庞都渡了一层阴影。
胡萧:“我是三更会的刺客,他死之前,给我下达了命令。”
宁柏渊:“说说看。”
“他要我取你性命。”
语毕,双足点地,单手已旋出斗大的剑花,疾风骤雨般地朝他刺去。
宁柏渊处变不惊,上纵起五丈之高,一手护住要害,一手凝出橙色光束,光束中隐隐有凤尾交叠。下落时人在空中翻身,头朝下,那聚有凤尾光束的一掌便直劈胡萧的头顶。
胡萧斜身,将躺不躺地贴地滑行三四尺,躲过他这一掌。却见他好似早已预料。迅速掣掌,另一只手抽出九节鞭。那鞭子在中途断成九节,分别挥向他的双眼、手腕及膝盖等各处。他屏息凝神,横剑格挡。
宁柏渊哪给他喘息的机会,既然这人要跟他打,那他来者不拒。扭动脖子,还未出动下招,眼睛一眨,刚才还在面前的人竟不见了去。他知道这些刺客都神出鬼没,擅长近战,而向阳坡高低起伏不定,视线落差极大,再加上一里外就有丛林藏身,看来这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忽然感知到脑后风声,他转身,锋利的剑端近在咫尺。疾风之势速度太快,他首要反应就是抓紧剑刃,身子被这股力带着移动七步远。
胡萧垂眸细看,他的双手每个指节都是光溜溜的,没有戴任何戒指类的东西。难道不是他?
晃神的功夫,却让宁柏渊嗅到了良机,当即猛地一拉,反客为主,将剑的主人也拉到了跟前。未作犹豫,屈指抵在他的腹部。
橙光闪过,万籁俱寂。
手指竟硬生生穿腹而过。
宁柏渊也颇感惊愕,但只持续了几秒,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笑声。
原来这就是九凤珠的功力。他还没对人使用过,竟是这种感受。手如利刃,直穿身体。
他拔出手,粘稠的鲜血上还沾有部分人体组织,他痴迷地闻这股温热的味道,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如同脆纸。他第一次以这种眼光看待世间,这种感觉让他重获新生。
“真痛快。”他赞叹地说。
胡萧单膝跪地,撑剑不让自己倒下。
宁柏渊往山坡后走,他刚才纵身时,瞥到了贺见瑛的衣角。现在只想带走阿瑛,他的作用还很大。他可不想阿瑛和他们走得太近。
谁知手下败将叫住了他。
“别走。”
宁柏渊充耳不闻。
“我叫你站住。”
听起来好像生气了,宁柏渊觉得稀奇,回头看他吞下一颗丹药。虽不解,但也没放在心上。嗤道:“你又打不过我,何必自找没趣。”
“宁柏渊,施罗和扶娄是不是你杀的?”
“你在说什么啊,他们两个救了奉天山庄,我没事去杀他们干嘛?”
胡萧起身,拖着那柄剑走向他:“因为你从阿瑛口中得知,扶娄是三更会头目;因为你恨三更会入骨……”他的气息紊乱,夹带烦躁不安:“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也许你就是弑杀!”
宁柏渊仰天大笑:“真是幽默,一个刺客出身的人,指责我弑杀,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下一刻他的笑就凝固了。
胡萧不要命地朝他斫剑,那剑法杂乱无章,但每一击都重若磐石,后劲大到土地开裂。他忙不迭地躲过几招,气喘吁吁道:“疯了吧你,真想死啊。”
然而胡萧听不进他的任何话,步步紧逼,势如破竹,哪怕身体穿洞,血流不止,仍像没察觉到似的。打不死,击不退,逃不掉。饶是宁柏渊也禁不住这般密集的招式。你来我往间,身上被挑破了数块血肉。
他连跳带接,败在力竭而止;而胡萧攻势不减。千钧一发之际,他戴上扳指,抬手一指,就让他定身在原地。
他没急着处理,就地坐着歇息。
暮色将整个世界都包围了。
宁柏渊感慨道:“胡萧,你说你何必呢?为了两个纸片人来找我拼命。”
“是啊,扶娄是我杀的,谁叫他创建三更会,得罪了我。至于施罗,只能怪她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吊死扶娄之后再来。你说,我怎么能让她知道我杀人?我可是奉天门的少主。”
他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摇头晃脑地说出他的战绩。
“她是被斩仙刃削死的。唉,都怪我杀上了头。这可不好办啊,要让贺青竹看到她的死法,这不就暴露了嘛。我就倒化尸水毁尸灭迹。”
“听到这里,你肯定会好奇,为什么我要说给你听?”
他的手搭在他的肩,缓缓下移,停在胸口,感受他蓬勃的心跳。
“这将是你在这个世间,听到的最后一段话。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的不自量力。”
“拜拜,21世纪的胡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