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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斩仙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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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来人往的街道,房屋翘檐飞角,砖瓦深灰。凤祥居三个大字的招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宁柏渊站在凤祥居门口。他今日也是披头散发,但额上束了一条两指宽的蓝缎发箍,鬓角无碎发,露出高挺的眉骨与流畅的下颌,显得精神不少。

    贺见瑛紧紧地跟着他,指向这家店,煞有其事地说:“少主,没错了,原著里,这家布店的老板陈金石是男主的帮手,他有个定身扳指挺耍赖来着……”

    宁柏渊二话不说迈进店。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宁柏渊环顾一圈,伙计衣服都穿得差不多,凭外貌身形无法判断。他没有耐心找,干脆高声喊道:“老板在哪?”

    迎上来的青年大约三十岁左右,头戴一顶黑色葛巾,明眸皓齿的,应该就是陈金石了。宁柏渊边与他交谈边打量,他食指上的玛瑙扳指黄中带白,那点白像是晕染上去的。

    “这位爷,您看这块绸缎可好,西域特供,昨天刚到的货。”陈金石拿起一块暗红色的布匹问他。

    “就要它了。”

    “好嘞爷。”

    那陈金石拿绸缎在他身上裁量。量好了,他转过身去,说:“爷,您可真有眼光,这布……”

    他不说话了。

    因为毫无防备就被点了穴道。

    其余人诧异地往望过来,等有人想逃出去时,他弹出黑白棋子砸向那些人。

    贺见瑛看着他们倒在面前,倒吸了口凉气,“少主,陈金石背后有官府撑腰,我们拿走扳指就行了吧,还是别把事情闹大了……”

    宁柏渊冷声斥道:“关门!”

    这两个字把他吓得一哆嗦,看到对方阴云密布的神情,他哪敢再说别的,只得颤抖着手将门一关。

    街上的摊位小贩仍在吆喝。

    再开门时,贺见瑛是被宁柏渊拎出来的。

    他被宁柏渊推着往街上走,仿佛失了三魂七魄。

    那枚扳指已经戴到了宁柏渊手上。他脸上带笑,在他的耳边说:“怕什么,这些纸片人死就死了,推给那个玉什么娘。反正她是个贼,给她安个谋财害命的罪名,让官府去通缉她。”

    贺见瑛左脚踩到右脚,差点摔跤。宁柏渊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扶稳。这刻,他觉得自己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一些话闯进他的脑海——

    “这个少主是假的,你认为他会放过你吗?”

    “如果一个人,在现代就品行不端,到了古代只会变本加厉……”

    他猛然止步。

    “少主,哦不对,是老师。”贺见瑛看向身旁的宁柏渊,带着惶恐,犹疑,急切的声音说:“你没骗我的对吧?你也想回去对吧?那我们用扳指去定住薛凝,逼她交出登仙轴……”

    “好主意。”宁柏渊舔嘴唇,扬起一抹露齿笑,推他往前走,“在那之前,我们先搞清楚扳指的用法。”

    转过两条街,穿过小巷,他们来到另一条清幽小道。没有摆摊的商贩,店面冷清,挂着看诊的旗帜破损不堪,连字迹都模糊了。

    有孩子蹲在门口玩蚂蚱,男童捏住蚂蚱的腹部,放在地上,等蚂蚱跳起来,他们便在后面追;追到了又捏住,放了继续追,玩得乐此不彼。

    宁柏渊到的时候,抬脚碾死了蚂蚱,孩童们哭嚷着要去找爹娘做主。

    他们停在一家房舍前。

    宁柏渊的两手按在贺见瑛的太阳穴,逼他抬头去看这座房子。

    门扇斑驳,房檐中间吊着一个“福”字。门环生锈,椒图兽头仍是生龙活虎。

    “知道里面是谁吗?”

    贺见瑛摇头。

    “你告诉我的啊,阿瑛。”宁柏渊低声在他耳旁道:“你说扶娄是三更会头目,我就派手下去查他的行踪。他就住在这里。多亏有你,不然,谁知道这些混账就藏在市井。”

    贺见瑛瞳孔骤缩。

    “阿瑛这么怕他,我们就拿他来当试验品。”宁柏渊攫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贴紧门环。

    砰、砰、砰。

    他带他敲门。

    等门开的间隙中,宁柏渊把贺见瑛拉下台阶,自己站到他的前面,慢悠悠地转动扳指。

    门开了。扶娄像是刚睡醒,晃了晃头,聚焦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们:“是你啊。”他的视线略过宁柏渊,落在他身后的贺见瑛身上:“你是……小竹子的弟弟?”

    贺见瑛嘴唇发白,血色全无,豆大的冷汗浸湿了鬓发。他偷瞄了扶娄一眼,迅速往旁挪步。

    他的表情太不对劲,扶娄本能竖起防备。

    宁柏渊低头抱拳:“前辈救奉天门于水火之中,在下特地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扶娄欲关门。

    宁柏渊的手卡进门缝,指头指向他,黄色扳指也对着他。

    他的身子忽然动弹不得。

    宁柏渊踹开门,转动扳指,把白色的那面露出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让刺客挑断我脚筋的时候,也是举手之劳?”

    足尖一翘,施罗猛然转醒。

    她这不小心,才喝了六壶竟昏睡了过去。擦了擦嘴,她左顾右视,酒楼到了饭点,食客座无虚席。

    楼下就是燕州的婆母河,岸边桂花开得正盛;河上几片木筏悠悠荡荡,才子佳人们或垂钓或吟诗,真是好不热闹。

    案几上的酒壶见底后,她没了心思赏景,结了账出酒楼,准备去胡萧那小子那儿拿回竹篓。

    依稀记得有件比拿竹篓更重要的事。走在大街,与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擦肩而过,她才想起要给徒弟买根簪子。

    钻去了首饰铺,老板极有眼力见,认出她就是施罗,忙把店里最珍贵的青鸳箜篌簪供出。

    “不要这么好的。”施罗一本正经地说:“就要普通的那种,我徒儿天生大美人,花里胡哨的东西太俗不衬她。”

    老板说懂,又推了支镇店之宝。两人极限拉扯,逼到她没法子,掏出颗碎银扔在柜台,换了根桃木簪。

    施罗心满意足地离了店,想坑她?没门!有多的钱拿来喝酒不香吗?

    又忘了该去干什么,逛着逛着她不自觉停下脚步。

    面前的摊位上围满了人,多是小孩儿,叽叽喳喳的,闹着要玩转盘。

    那转盘四四方方,画有十二生肖。

    施罗看着他们玩了老半天,才轮到她。

    她摆弄立柱上的横杆,横杆一头指向卯兔图。

    糖画师傅持勺搅拌锅中糖浆,等到冒出气泡,时机成熟,他将糖液挥洒至案板。不消片刻功夫,一串晶莹剔透的卯兔糖画就到了施罗手中。

    上回吃糖画还是二十几年前。

    具体多久她忘了。

    那会正值桃李年华,她已入师门五年,扶娄比她年长,天赋又比她高,深得师父真传。她爱偷懒,尤其是练苦刑时,要赤脚踩在刀剑上,闭气修行,一站就是半日。

    她过了半炷香时间就撑不住了。

    扶娄与她同时站上刀刃,她跳下,却见他还站在上面,立得笔直,巍然不动。心里有点不服气,便提了裙站回去。过不了多久又跳下来,循环往复。扶娄被她影响,睁开眼,哄着她道:“师妹,你若能站到日暮,师哥做主带你去喝酒。”

    师父严厉禁止她碰酒,说是影响定力。听到师哥应允,她发了狠,两眼一抹,总算熬到了日暮。

    扶娄带她来到庙会。

    人群摩肩接踵,扶娄想去拉她的手,她本是不让的,扶娄说怕她跟丢。她小气吧啦地伸出小拇指:“只准牵这个。”

    “行行行。”扶娄用食指勾住,却没去酒馆,而是停在糖画铺子前。

    施罗生气了:“师哥,你骗我。”

    “没骗你。”扶娄看她,“总得整点下酒的。”

    “哼,我才不需要。”施罗叉腰别过头,不再理他。

    原地等了片刻,扶娄满面春风地迎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问她:“真生气啦?”

    施罗转过身去,鼻子里发出冷哼。

    一串糖画递到了眼前,施罗“呀”了一声,抢过来在手里观赏。

    那是一个人形糖画,长发如柳,身形婀娜,再加上叉腰侧头的姿势,可不就是她么?

    扶娄说:“今夜月色很美,师哥请你吃糖。”

    施罗先是高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嚷道:“我怎么能吃‘自己’呢?要吃也是吃‘师哥’!”

    年少的话不过脑,就那么说了出来。她把‘自己’的糖画塞到他手上,“拿着,站在这儿不许动!”

    她对着糖画老大爷软磨硬泡,对方才答应让她试试。直到糖浆都凝固了,她都没有画出像样的他。

    她愁到拧起眉毛,发誓要学会这门手艺:师哥会的,她也要会!

    自那以后,他们时常会去糖画铺子画画。

    后来她才想起原本是要去喝酒的,结果注意力都被糖画吸引了去。师哥一定是故意的。

    施罗不自觉笑起来。

    笑僵在脸上,她垂下手里的卯兔糖画。过太久了,他还记得。记得她负了他,骗了他。

    他没怪她,这点让她难堪到难以面对。

    不就是一句对不起,真的不能开口吗?她想,她总劝贺青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凡事看开些,那她呢?前尘往事,总得翻页。

    掏出银锭,她对着糖画师傅说:“能不能让我试试?”

    记起他的眉眼,她在案板上描画他的身形。很奇怪,他站在面前的时候她画不像,他不在时,她如有神助,轻轻松松就将他的糖画描了出来。

    临近扶娄住处时,施罗看见有两人从大门走出,她正想叫住阿瑛,不知怎的,心好像漏跳一拍。

    她跑回他家,推开门,男子的身影悬在半空。白绫承受他的重量,绞成了一团团麻花。

    糖画从手中脱落,砸到地面,碎成了几截。

    施罗怒不可遏,银丝出袖,转身就控制住了来人。

    “完了啊,被发现了。”宁柏渊的四肢被丝线拉扯,无法自控。

    施罗担心有诈,特地运丝将他弹出五丈开外。谁曾想,他后退的档口,动作幅度太大,左手食指无意朝她一指,她也停了下来。

    两人谁都动弹不得。

    “幸好我转了扳指,不然还真是被你阴到了。”宁柏渊笑着说。他手脚不能动,但能扭头,他对着门外的人喊道:“阿瑛,快用斩仙刃斩断丝线,看不见线没关系,你对准我们中间的位置。”

    贺见瑛不敢上前,扳指是方向定身,他只要走到宁柏渊面前,就会被殃及到。他眼睫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声音更是嘶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在我面前吊死了扶娄,太可怕了……”

    宁柏渊的戾气一闪而过,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他们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你别忘了,是你告诉我他的身份。三更会靠杀人为生,老大一死这个组织不就土崩瓦解了么?你要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这是为民除害啊。”

    贺见瑛抱头,喃喃自语道:“我、我根本分不清……”

    宁柏渊耐着性子道:“阿瑛,你先解掉她的丝线,我们马上就去定住薛府所有人,把薛府翻个底朝天,我们都会找出登仙轴。”

    听到登仙轴三个字,贺见瑛回过神来,他照着宁柏渊的话,找准位置飞出斩仙刃。第一下没斩断,飞出六七次后,宁柏渊才行动自如。

    松了桎梏的宁柏渊先把扳指转回去,他扭动脖子,在施罗面前绕了一圈。

    施罗眼睛能动,口不能言。她没有看宁柏渊,就死死地瞪着贺见瑛,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生吞活剥。

    贺见瑛心虚地躲过她的视线,对宁柏渊说:“少主,我们去找薛凝吧……”

    “不急。”宁柏渊走到他身后,手像树枝一样覆盖住他的手背。

    斩仙刃对准了施罗的脖颈。

    贺见瑛终于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奋力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他的低语像是诅咒回荡在他耳旁。

    “你太弱了阿瑛,你要成长。”

    白光飞向自己的那刻,施罗闭上了眼。

    她从没想过她会这么窝囊地结束人生。

    遗憾挺多。

    早知道就把那根青鸳簪买给她了。

    其实挺配那个兔崽子的,施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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