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幻境中
“胡萧,”贺青竹颤声叫他的名字,“你帮我看看,这屋子是不是真的?”
跟在她身边有些时日,头一次看她失控。胡萧知晓这间这座房子对她意义重大,凝重地点头。
刚准备一探究竟,朱色大门开了。
身负双剑的男子从里出来,见到他们,剑眉紧蹙。他的声音沉着,带着一丝威严:“阿竹,你……”
贺青竹眼含热泪地抱住他。
“哥。”
她唤了一声,又唤了一声。重复数遍。
抱着的这人衣冠整洁,身姿挺拔,没有铁锈气。她紧攥他的衣袍,把头埋进他的肩窝,生怕他消失不见。
“你欺她?”
胡萧听到男人质问自己。随后黑白双剑就朝他迎头猛击。这招又快又狠,要不是他闪现撤离,只怕得命丧当场。
“哇,大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贺见瑛猴子一样从里跳出来,目睹插在地上的两把剑,感叹道:“你这是想让我姐守寡呀。”
这下轮到胡萧愣了。
贺见瑛貌似认识他,还很熟的样子凑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没缺胳膊少腿就行,这婚还能照成。”
胡萧:?
“阿瑛。”
纵使他反射弧慢半拍,也知道情况诡异。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拿到登仙轴没?”
贺见瑛古里古怪地打量他:“胡哥,你不会新婚当前,人紧张到变傻了吧。”说完反应过来什么,满脸同情地搭上他的肩,手放在嘴边低声道:“不怪你,我这姐确实凶了点,我懂你的压力,要不你现在悔婚,我绝对单方面支持你。”
体温正常,脸是那张脸,语气态度也相近,胡萧在心里叹气:只可惜是假的。
他不是他认识的阿瑛。
连他都能察觉到的事情,她不可能没发觉。但她照常进宅。
园中茉莉开得正盛,花瓣散地,香气扑鼻。
晴空万里,古井无波。
满桌的佳肴,满桌的人。他看到贺青竹抱着一名妇人不撒手,那妇人搂住她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胡萧懂了,那应该是她的娘亲,娘亲旁边坐了个男人,紧抿着唇不说话,凉飕飕的眼神就往他身上扫,就跟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
他没有动筷。事实上,除了贺见瑛,没人把就餐当成正事。
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抬头,与贺青竹四目相对。
她深深吸了口气,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出了贺宅,对面仍是那片高草丛。她拉着他的手钻进草丛,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在说:“没事的,胡萧,幻境罢了。外面的人编织了这个梦,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陪着她。
跑了许久,穿过草堆,拨开草丛,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栋宅子。
她二话不说掉头继续跑。
他们无论重复多少次,出了草地都会回到贺宅前。
她停步,在贺宅前,拿出火折子扔进了草丛。
冲天火势燎原,顷刻间烧成灰烬。
远处的一切都成了虚影,望不到边际。整个空间独独剩下这座贺宅。
贺青竹好像卸下了负担,寻求胡萧的意见:“你看,烧掉不就没事……”
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草堆迅速又生长起来。
什么都没有变。
她对此很发愁,干脆蹲下身,捡了根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记得师父说过,江湖上有擅使幻术的异士。若要破解,需找到幻境的镜眼。”
她在地上画了一双眼睛,低头续道:“我们从总坛回来的路上,并未与任何人打交道,很显然,这并非异士的招数,我怀疑是法器所为。”
“虽说是法器,但到底是幻境,只要是幻境就有镜眼,我们先进去找找镜眼在哪。”
她说话的气压很低,透着犹疑。他很少看她犹豫,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果断冷静的。
按理说,他该帮她出出主意。可他懒得想。进去也不错。
“听你的。”他说。
贺宅同贺青竹的记忆中大差不差,她的家人也一样。兄长严厉,弟弟浪荡。不同的是,他们没了登仙轴的记忆。如他们所说,她在江湖上遇到胡萧,与他情投意合,便定下亲事。
成亲之日定在她生辰的前一天。
“是不是有点离谱?这个人织梦怎么给我织个成婚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贺青竹正在闺房翻箱倒柜。
胡萧背着竹篓守在门口,听闻轻笑了下:“或许那人对贺姑娘你有所误会。”
枕头下,衣柜后,处处翻遍了,没有找到那个疑似镜眼的东西。她没亲眼见过,根本不知道那镜眼会不会存在。
眼下没有其它办法,只好边和亲人相处着,边找那可能不会存在的镜眼。
这些日子,她像回到了从前。每次告别师父回家,娘会做一大桌菜,糖醋鱼和八宝兔丁是她的偏爱;弟弟喜欢绣球乾贝;兄长从不挑食;每回爹都不会过问太多,反而是娘爱问这问那,比如施罗有没有虐待她之类的,贺青竹会装作受了很多苦,但挤不出泪,演得不像,娘就会说她小心眼多。
娘感慨:“心眼多点好,才不会在施罗那吃亏。”
贺青竹不接话,他们将目标对准胡萧,俨然把他当成自己人。说他从小独自长大,不过没关系,他以后就有了家人,这里是他的家。
尤其是阿瑛,整得跟亲兄弟一样热情。
贺青竹瞅着胡萧别提有多开心了。
婚事是娘一手张罗,凤冠沉到快把她的脖子压断,喜袍也重,身上沉甸甸的,她看到铜镜中的脸,双颊泛粉,花钿魅惑,只感到分外陌生。
这幻境怎么回事?她根本没想过要成婚啊!
反观胡萧,一身红衣的他一改往日亲和气质,鲜红的唇陡增了几分妖冶。
不止是他,家人的脸也变得妖冶万分,仿佛有道扭曲的镜面将他们反射到视线里。所有人都在笑。一瞬间,她心想:就这样过下去挺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的爹娘安在;没有登仙轴;没有魂火。谁都没有应承担的责任。
娘搀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步步走向胡萧。
夜色撩人,只要不打开那扇朱色大门。
“胡萧。”她叫他的名字。
“阿竹。”
不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神清澈,声音柔和,看似和寻常无异。但太像了,太像薛凝了。像薛凝得不到檀宗时候的样子,那样偏执,疯狂。如同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她立即产生了危机感,走上前拍他的脸:“醒醒,这是假的。”
胡萧就这样看着她,瞳孔逐渐蒙上一层雾。
被迷惑了,她想。该如何让他清醒?她环顾四周,捧起一个花瓶砸下。
砰的一声,花瓶碎成数块瓷片。
胡萧的眼睫微颤,对动静做出反馈。
有用。她继续拿起花瓶,却被贺见瑛拦住,他焦急地说:“姐,你在做什么?你要毁了这一切吗?”
爹和娘坐在轿椅上,娘在抹泪,爹单手握拳,似在对她这个不孝女进行无声的指控。
兄长站在门口,静默地凝视她。
烛火烧得正旺,她放下花瓶,从容地取出身上的火折子。
她拉着胡萧的手往门外走,每走一步都在忏悔:“对不起,我贪玩,我自私,我没能好好陪在你们身边。”
出了厅堂,她回过身,爹,娘,阿瑛,兄长并排而站。
她朝他们鞠躬,说:“我知道你们很好很好,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我要走了。”
举着火折子的手控制不住发抖。
“阿竹。”
“姐姐。”
他们的呼唤在耳边回荡。
毁掉就好了,贺青竹想,毁掉这个幻境胡萧就能清醒。
然而火折子怎么也扔不出去。
鼻子潮湿,有液体从里流出来,她抬手一抹,是血。
是蚕食的影响。
她在心里怒斥自己的软弱,就连毁掉这个有他们在的幻境都会让她大恸。
手中突然一空。
身旁的人夺走了她的火折子,轻轻一抛,火舌落在桌帔上,迅速燎起红光。
胡萧抬袖去擦她的鼻血,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贺姑娘,是我的错。”
贺青竹避过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百爪挠心的滋味让她脸颊煞白。她尽量让自己冷静,平和地说道:“没关系,不怪你。”
谁能抗拒舒适的日子,任谁都会被迷惑。
连她也不例外。
熊熊烈火中,他们朝他们逼近。
他们的脸在火焰中变得愈加扭曲,声音透着魔力,直穿耳膜:“留下来,留下来陪陪我。”
贺青竹不断后退,她想让他们闭嘴,但她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转眼退无可退,她往后一看,竟然到了古井边。
檀宗脸色一沉,冷冷地朝她说:“阿竹,过来。”
不是兄长的表情,兄长从没这样对她说过话。贺青竹晃神片刻,突然嘴角上扬。
“在这里啊。”
她低头望向井里平静的水面:“镜眼。”
那四人脸色大变,疯了一样朝他们袭来。
“胡萧,拖住他们!”
贺青竹摘掉头冠,纵身一跃跳入井中。
井水冷彻骨髓,她紧紧憋气,在水里游荡,忽瞥见井底有一抹身影。
她往他那游去。
近了才发觉,这是个满头白发的青年。他阖目安眠,淡蓝披帛蔽体,身子蜷缩,手脚变异,长有鳞片利爪。他的左右脸并不对称,像是由两个人融合而成。
贺青竹心下大乱:他的右边脸和宁柏渊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