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斗戏法
胡萧差点跌下座。
贺青竹露出奸计得逞的坏笑:“吓到啦?这个人偶是师父的宝贝,叫‘画皮’。之所以这么命名,为的是告诉你们男人,切莫被美色所惑。”
她演的不是完整版,在他面前想练练手感。这不,上了台她便肆意放飞,一手持傀儡,另一手挑拨曲棍,那女角在她手上如同真人,举手投足活灵活现。
胡萧看得入迷。她刚才走得急,他没来及告诉她,他从未被美色所惑。
后面他懒得说了,怕她听到不高兴质问他。
碧空如洗。
来来回回走动的看客不计其数,有的端盘送果,有的觥筹交错。
他的视线里只剩下她。
曲毕,谢幕画面贺青竹将木偶再次转为无脸,引台下哗然,后则掌声鼎沸。
轮到扶娄这边,只见他端起纸盒上前,从里拎出两个七寸高的木偶。俩木偶头戴高帽,上刻‘一见生财’,另一个刻‘天下太平’;它们手持哭丧棒,面容苦笑,舌头拖至胸前,正是黑白无常。
筝声起,俩无常木偶顺着音律跃至桌几,扶娄扯住那木偶的舌头拔了下来,他将舌头在指腹揉搓,没一会儿就冒出火星。他朝上一抛,火星在半空翻旋,如爆竹炸开,咻一声直冲天际,化作两团五彩焰火。
待焰火熄灭,浓烟升起,无常木偶忽从烟雾中飘出。众人仰头,只能窥见它们的上半身。它们持棒相击,你来我往,打了个不分胜负。
好家伙,以为是黑白无常出场索命,结果二人内讧。
伶官为了配合他的演出不由得加快节奏。
贺青竹瞧了半晌,把视线落到扶娄身上。他的神情投入,透着一种她不懂的如醉如狂。数条细如蛛丝的线绕在他的指尖。他的指节弯曲,像弹琴那般抖动。不用说,他正是靠丝线在控制人偶。
此时她听见台下有小孩的哭叫,有大人捂住了孩童的眼。她好奇地仰头,这才短短片刻,方才的内讧场面已然不见。那两个木偶褪去衣物,缠身交叠。
贺青竹:?
以为是内讧戏,结果又变成春/宫现场?
她很忧愁,在傀儡分支底下有各种小分支。她方才所演是杖头傀儡,而扶娄接下的则是烟花傀儡,还是孩童不宜版。论尺度,他更胜一筹。
她会来赴戏府之约,不过想顺扶娄的意,好让他解开身上的千斤囚;至于斗法过程是怎样,其实并不关心。
但此刻她莫名燃起了一股胜负欲。
在竹篓里翻翻捡捡,没找到更有趣的道具,她正在发愁,那只鹅悄咪咪地到了脚边。
鹅很生气,它扑动翅膀,左右摆弄那尾巴尖部翘起的毛,仿佛在说:“别怂,看我的!”
她的自信心暴涨,空手登台。
乐曲奏了一首又一首,贺青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扶娄走过来,正打算说两句。突然,他的身体挺直,脚向两侧分开,脖子后仰,像被什么拉扯着,猛然抬肘,转身,背对看客,僵硬地扭转四肢。
旁人都看出了他肢体的不自然,纷纷把目光投向贺青竹。
贺青竹嘴角上扬。她知道,这是师父的拿手好戏:悬丝傀儡。
师父的悬丝透明,肉眼难以察觉,力量大到足以控制活物。她曾问过丝线从何而来,她只说是故人做的。不止是丝线,还有她所用的所有道具,都出自故人之手。师父说,他是个好工匠。
如今想来,她口中的故人,就是雷引生吧。
贺青竹抬手,配合暗处的师父,做出操作悬丝时的动作。然而她手中什么都没有。
悬丝要靠内力压制,她连比拼的门槛都够不着。
“漂亮啊……”扶娄的头往贺青竹这边转,她往旁走,他的脖子就朝她这边移动一分,脖子都快拧到打结,她停止脚步。他的手臂被拉得笔直,双腿也被拉成一字型。他的骨骼奇软,拉着拉着,竟有变长的趋势。
她凝视他的脸,他满脸涨红,眼珠快爆出眼眶。这么痛苦的动作下,他居然还能发出笑声。
他的声音像是从墙缝里挤出来的,说:“真是漂亮啊,这局我败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一软,摊在台上。
轮到扶娄翻牌,贺青竹在心里祷告,千万别翻到她最恐惧的。
木牌翻出,两个大字让她暗暗叫苦。
苦刑。
来了来了,两个戏法师之间你砍我头,我掏你肠的荒诞场面要上演了吗?贺青竹当场举白旗:“师叔,我认输。”
扶娄:“你不准。”
贺青竹:“你能认输我为什么不行!”
扶娄那藤蔓一般的手搭在她的肩,那股重压再次侵袭。贺青竹脸色铁青,喉咙像被鸡蛋堵住,说不出话。
“小姑娘要乖乖听话哦。”
她想吐,但吐不出来,师父和他到底有何恩怨!
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快站满整个戏府,有人不惜坐在别人的肩膀上。
扶娄当众从纸箱里拿出一把铁锤。
伶官们纷纷收拾好乐器下台了。
掌事唾沫横飞,对刚才的戏法发表见解,介绍扶娄接下来的苦刑术,特地提及,它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击头骨馅’。
为了贴合气氛,隆隆的鼓声震鸣。在这样慷慨激昂的奏乐下,不抛头颅洒血泪都说不过去。
铁锤递到了贺青竹面前。
正当她犹豫是单手锤还是双手锤时,一道白色身影掠至眼前,紧接着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胡萧与连丘同时到了台上。
连丘接过铁锤,对掌事使眼色。
掌事多么人精,登时话锋一转,把‘击头骨馅’的表演任务安排到了贺青竹身上。
这可是用锤子敲头啊!而且还不是用自己的道具!贺青竹吞咽口水。身旁人的话传进耳朵,带着一丝底气:“要跑吗?”
好吧,没有任何底气。
她隔着人海朝薛凝那头望去,后者端坐软塌,与她对视。
一声尖叫传来,碗碟落地,只听有人大喊:“施罗大人!是施罗!”
但凡对戏法感兴趣的人,皆闻施罗大名。现场顿时鸦飞雀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扶娄,他凌空而起,朝发出声音的那块掷出袖中白绫。白绫长如盘蛇,裹到一人身上。
那被裹住的人手提酒坛,原本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察觉到被捆,顿时清醒一大半。咯吱几声,发动缩骨功,麻利地从白绫缝中钻出,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蹿。
扶娄提步跟上,咬牙切齿地高喝:“师妹,你还要躲我多久!”
真是在躲他。贺青竹似懂非懂,方才定是师父喝多了,不小心露出真容。
对手都不在了,她也得收工走人。
等等,对手怎么能走?她还要等他解掉千斤囚呢。
还没让胡萧带她追上去,铃音叮响,薛凝飘然而至。
先前隔得太远,贺青竹没发现,她的脸色煞白,嘴唇不见血色,显然憔悴太多。
贺青竹紧握双拳。
薛凝见她如此,痛快地笑出声。她不见上次的疯癫,反而过于冷静。她收敛神色,平平淡淡地开口:“想杀我?你这辈子都做不到。贺青竹,蚕食治不了你,我也不会亲手杀你。杀了你,我和檀宗就永远不可能了。但我不会让你好过。”
她竟然还在想和檀宗一起!贺青竹从齿缝中吐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薛凝不急不恼。很奇怪,她对别人都没有这样的耐心,唯有面对贺青竹。她把视线落到她旁边的男子身上:“交出你的法器。”
连丘亮出罗盘,对着他们二人。盘上四点绿光,把他们握有的法器数量暴露无余。
胡萧下意识捧住胸口,那里挂着贺青竹给他的吊坠。很早之前,她给他的屏息香也在他的指尖。
他调息内力,做好御敌状态。
她给他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
人散得七七八八,他们位于高台,两人一组对立而站。
斜阳拉长人影。
周围静了。
贺青竹心里寻思着,他们能跑。但她不想。她忽然升起一种念头:胡萧能杀死薛凝吗?要不让他试试?这也是她会提议帮他解毒的原因。此时恰是良机。她身边只有连丘。
这样想着,她四下打量,看能不能找到一把剑。
一把短剑闯入眼帘。
拿着短剑的正是胡萧。他的手摁在剑柄上,拔出一半,露出刀锋银白的光辉。他的双眼澄澈,似有所感般询问她的意见:“我在竹篓里找到了它。”
下一句好像要说:“需要我用它吗?”
贺青竹顿悟。认识他时,他说他厌恶血腥,不愿杀人;他还总会说他那个世界的事。而现在,他极少再说些她不懂的话,甚至说会留在这里。他在为她降低底线。这明明是她想要的,可她只觉得自己卑劣。
她抢过匕首,扔进他背后的竹篓里。
身后一阵风刮起,贺青竹腾空被人拎了起来,戏府在视野里越变越小,地上的人像蚂蚁那样只剩下黑点。
胡萧迎风追随而至。
留在原地的薛凝叫住连丘:“站住,不准追。”
“把土使者给我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