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仇怨了
薛凝撤退了。
原以为的一场战斗,有了戏子的加入,就这样偃旗息鼓。
那个戏子的手离开贺青竹的身,她肩膀的重量也随之消失。她没听清戏子跟薛凝说了什么,但薛凝离开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
她捡起那枚生死牌。
戏法一脉延伸下来的分支不知凡几,有傀儡、搬运、逃遁、口技、藏掖等术法;亦有西域传来的苦刑戏。天下戏法师各显神通,以集大乘者为圭臬。被行内奉为戏法神的幻象施罗便是佼佼者,任何技法,无一不精。
正因竞争激烈,才有了斗法一说。所谓斗法,便是戏法师给同行投下生死牌,约定时间同台竞技;如在斗法时遇意外皆是天命,旁人不可掺和——当然,不接也行,后果就是被戏法界除名。
贺青竹向来惜命,想让她玩命,她肯定是拒绝的;重点是那个戏子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于是她效仿胡萧的做法,遇事不决先跑路。除名就除名吧,她脸皮厚,大不了改行谋生。
翌日一早,她去酒馆买了两坛上好的十里香;再回到山庄已近午时,正思衬着找谁打探胡萧的消息,头皮忽的一痛,有人扯住了她的发丝,鬼魅般的声音钻进耳朵:“贺青竹,我这出去一趟,你就又给我惹了大事啊。”
她顺着那人的手劲往后仰退,回头冲他讪笑:“少主……”却看到阿瑛也在,何时阿瑛与少主这么合得来了?想起那日看他们三人亭下交谈,这熟悉的氛围,难道少主真是穿越者?
宁柏渊没用好脸色看她,促狭地说:“好你个贺青竹,伙同刺客来骗我,原来你身边那个护卫就是戌时啊。”
看来他已知晓胡萧身份。
贺青竹还不清楚胡萧关在哪里,有没有成功逃脱,酝酿着说道:“少主,骗你是我不对,我先跟你道歉;但他受了我一剑,算帮奉天门出气了。再说,他断你脚筋,我给你九凤珠治好,双方两清,何必要如此斤斤计较?”
宁柏渊嗤道:“你在跟我讲道理?”
没等她继续开口,他广袖一挥,吩咐贺见瑛:“阿瑛,你先退下。”
贺见瑛神色复杂地瞟了贺青竹一眼,没多说什么便退了。
很好,贺青竹确定少主也换人了,否则无法解释阿瑛对他的依赖和言听计从。
腰身收紧,脚随着这股拉力往前走,贺青竹垂眸一看,九节鞭绕在了她的腰间。
那鞭子的主人信步在前方带路:“你爱讲道理,本公子就告诉你什么叫道理。”
他把她带到了一个她从未踏足的地方。这里修建在地底,阴暗潮湿,不见天日,铁栏围成四方,结结实实地把人困在里面。
而困在里面的人,是胡萧。
他手脚皆自由,正倚靠铁栏闭目调息。
厚重的锈气闻得人头痛。贺青竹腰间的鞭子被少主抽走。她看到他打开铁门,居高临下地站在胡萧面前。
胡萧整晚睡得安稳,虽已察觉有人过来,但懒得睁眼。直到那人凑近,他才掀开眼帘,勾了勾唇,“宁柏渊,我在等你。”
宁柏渊扭动脖子,似在活动筋骨。他拉直九节鞭,朝贺青竹那头望去:“贺青竹,你喜欢讲道理是吧,我告诉你,在这里,我就是道理,我就是规矩。”
贺青竹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她朝胡萧使眼色:找机会跑,我帮你拖住!
胡萧接收到她的暗示,只笑了笑。他懒散地坐在地上,懒得挪动位置,懒得站起来,语气也是懒懒散散的:“你想怎么样?”
明明是阶下囚,却仿佛他才是主导的那一方,这种失控的感觉令宁柏渊愤懑。毕竟都是现代人,他想到更有趣的招式,玩味地说:“看在阿瑛的份上,我给你选择:要么让我打到高兴为止;要么我就抽了你的脚筋。”
胡萧没有丝毫犹豫:“我想走路。”
啪的一声,他的胸口绽开血花。
贺青竹眼见胡萧受辱,顿时火冒三丈,推开铁栏就准备冲进去。
“阿竹。”
这声呼唤让她心弦波荡。紧接着,她听到他温声地祈求:“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宁柏渊了断仇怨。
贺青竹心知肚明。她回身往外走,手握成拳堵在嘴上。她怕她忍不住冲动行事。
不知受了多少鞭,胡萧的衣服破烂不堪,感官麻木,意识变得迷离惝恍。模模糊糊中,看到宁柏渊那越来越兴奋的脸,他产生一种危机感:他会死在这里吗?
不能,他不能。至少一年内不能。
鞭子再次甩过来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攥住,“够了,宁老师。”他故意用他在意的称呼,带着那么点认真的意味,轻声说:“再打会死人的。”
宁柏渊两只手都酸了,鞭子上有个圆环脱钩,至此不能再用。他扔了鞭子,死命地盯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知道他也是穿越者后,只会让他更气:都是同一时间过来的,他凭什么就能挑他脚筋,白白害他残疾两年!凭什么!
“宁柏渊。”胡萧喘息着站了起来,捧腹呕了摊血,也没顾忌擦嘴,反正脸上也有鞭痕。他干脆就让血任意流,已然不在乎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缓步走过他身旁,“我欠你的,还给你了。以后各行其道,好自为之。望你不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阿瑛。”
胡萧的情况比贺青竹想象中要好,还能变个脸再出来。脸上虽然干干净净的,但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活着就好,她松了口气,不想让气氛太凝重,半开玩笑道:“死不了吧?”
胡萧笑:“承你吉言。”
燕子云放上天,这次武陶之来的速度比以往快。
带着胡萧登上马车,素来爱说别人大惊小怪的武陶之,见到他的模样都吃了一惊:“哎哟,伤成这样,人还活着呢?”
贺青竹开门见山:“去找老头。”
武陶之却很为难:“仙翁云游去了,你也知道,人家可是世外高人。”
胡萧看她这么急,安慰道:“贺姑娘,我没事。”
哪知贺青竹瞟他一眼:“谁说我找老头是为了你?”
胡萧:“……”好吧是他自作多情。
她挽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手白,正是因为白,那些晕染一样的淤痕才格外显眼。淤痕泛着深青,毫无规律可言。她忧心忡忡地道:“昨晚开始我身上就有了这些东西,脚上也是,但我没被人打啊。”
武陶之不以为然:“也许你有梦游的毛病,你自己不知道呢!”
贺青竹:“……”
她迅速整理好衣袍,从怀里掏出一叠写好的戏法经,塞到武陶之手上:“答应给你的独门秘籍,快收好,我们要出发了。”
武陶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这叠纸看,她觊觎这么久的东西,她就这么轻松给她了?真这么容易?那她还当牛做马干什么?收工回家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砸吧嘴,藏好戏法经,很本分地问贺青竹:“说吧,要去哪?”
“遗迹群。”
心里十万个不情愿,武陶之招呼马夫把车驶到了遗迹群附近。掀开车帘,外面便是上山的斜坡,她对那鬼地方心有余悸,这次又没游侠团,打死她都不愿再跑一趟。
所幸贺青竹没强求,她拎着两坛酒,自行跳下马车,拦住了即将要跟上来的胡萧:“你在这等着。”
胡萧失落地垂眸,仿佛那被鸡妈妈遗弃的鸡崽。
贺青竹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她想拍拍他的肩,又收回手,郑重其事道:“你身上都是血,那片芭蕉林嗜血,你进去就是活靶子,我可保不住你。”
说着她抛出瓷瓶,胡萧正好接住。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瓶里是止血丹,离开地牢后吃过一颗,现在她把整瓶都给了他。
他对这股味道极为熟悉,这次再吃,竟尝到了丝丝甜味。反身回座位,与武陶之的脸正好相对。
他坐得离她更远了些。
武陶之见他如此拘谨,玩心大起,一点点撩开裙角,露出脚踝,单脚高高上抬,下个动作还没想好,余光就看到他跟个猴儿一样蹿了出去。
武陶之:“……”至于吗。
她用尽平生所有口学,才把他重新叫回到轿内,也不装了,明言道:“我问你,你对阿竹到底是什么感情?”
胡萧端坐在边角位置,刚才的行动扯动了血口,他平复气息,面色平静地温声道:“我是罪人,杀了很多人,配不上她。”
武陶之接话:“哟,这么说来,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胡萧:?
武陶之数手指跟他说起贺青竹的战绩。她叹息道:“可惜那都是之前了,如今阿竹武功尽失不说,还被薛凝喂下蚕食,蛊入心脉,一旦大悲大喜,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仙翁说,她能活着,是靠着一口气在强撑。”
血口越开越大,连带着腹部以上的位置都隐隐作痛。俄顷,他才喃喃回道:“薛凝欺人太甚。”
“可不是么。”武陶之本想激他去杀人,转念一想,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我希望阿竹有个好归宿。看得出,她对你印象不错。”
这点让胡萧大受震撼:“我以为她很嫌弃我。”
“大哥,你快找仙翁给你治治脑子!”武陶之愁到抠脸,反应过来没易容后连忙收手。
她后悔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亏她还在考虑贺青竹以后有没有嫁妆的事。
胡萧神色黯然:“她总是提醒我,让我回去。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鬼东西。”武陶之不理解。她凝视他许久,试图找到谎言的破绽。没有,他总给人实话实说的感觉。见状,她一针见血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你愿意为了她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