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祝新婚
黄昏时分，明卫队的一名弟子取下水袋，灌了几口，忽听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吓得水从鼻子里流出。仰头望去，只见山庄最高处飘出一缕黑烟。
周围的弟子也看到了这幕，不由得惊恐失色——那可是门主修炼的地方！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那名八字胡弟子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少主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跑了！”
跑了？在场人都知，少主临行前，曾再三叮嘱，不能让她出门。还未多想，又是一阵巨响。
“走！”发话的是一位小队长，年纪轻轻却有将领风范，沉声道：“一定要抓住她！”
等到巡视小队走远，那名来报消息的弟子面色平静，一溜烟地就逃离了山庄。
丢掉银甲，摘了头盔，面皮撕落，换上戏服。等到薛府时，完完全全成了女装。
檐下灯笼晃眼，剪纸大红，家丁的脸也是红的，指着贺青竹像活见鬼。马上就有人进去通报。不多时，一身紫衣的薛凝随着铃音款款而来。
她今日浓妆，细眉弯如月，额间三瓣花钿，紫色深唇像中毒一般——不过她本就与毒物打交道，平时清淡的妆容，反而遮掩了她的艳。
贺青竹恭恭敬敬朝她作辑：“嫂嫂好。”
往里瞟了瞟，连丘不见踪影。她倒是心中有数。连丘苦恋薛凝多年未果，不愿亲眼看到她嫁与他人。
她言笑晏晏：“我已备好贺礼，特地前来相送，望嫂嫂不要嫌弃才是。”
只说，却没有要拿出什么东西的意思。薛凝上下打量她，她脸上是脏的，留下易容后的泥膏；衣服穿得不讲究，就一身灰袍，像上次她假扮许连环，进府贺寿时穿的一样。
她一时五味杂陈。一方面，还因上次被她戏弄而恼怒；另一方面，在心里最私密的角落里，她隐隐期待，希望这世上，真有人因她嫁给檀宗而替她感到高兴。
毕竟，喜欢她哥这件事，她自小便知。
这个念头只停留了瞬息，就被薛凝抛诸脑后——她不准自己这么可怜。
这样想着，傲气浮上眉梢，她勾起嘴角，没有丝毫笑意：“你来得真是凑巧，我正要用膳，一同进来吧。”
宅院沉闷，除了家丁走动，看不到任何活物。众人脸上的神情漠然，感受不到喜悦；和上次薛太爷的寿宴全然不同。贺青竹甚至没在院中找到薛凝的家人。
冷清到像在办白事。
她很快想明白了一切：成婚这事，必然是薛凝一意孤行。
佳肴满桌，椅子一把，薛凝招呼下人加椅，没理会贺青竹，自顾自把肉丝夹到碗中。
贺青竹并未动筷，转而拿出一份方形纸张。纸色泛黄，很厚，侧边能看到层层堆积的痕迹；中心位置有个绳结。她将食指勾到打结处，往上轻轻一提，纸张瞬时挺立，如同一盏还未点亮的灯笼。
薛凝的动作明显慢下来，脸也变得黯然。
她看到灯笼四面皆画有蝴蝶。
蝶是紫色的，或飞或旋，从翅膀到触角，全都栩栩如生。
贺青竹注视着薛凝，语调拉长：“阿凝，记得有一回上元节，你跟我说，想要我哥亲手做的蝴蝶花灯，又不好意思告诉他，我便去缠着我哥让他做。但你知道的，我哥手笨，根本就学不会……”
彻底扯开绳结，她转动灯身，蝴蝶画随着她的动作竟有扑翅而动的幻影。
“最后他没能亲手做成。我见你失落，就想哄你开心，没关系啊，我哥不会的，我会。等来年的上元节，我送你一盏漂亮的花灯。”
她说着，便点燃里面的灯芯，明黄的火光照亮她的脸，热情到无可挑剔：“迟了这么久，终于能送你了。阿凝，恭喜你如愿以偿。”
恍惚中，薛凝以为她们回到了以前。
她的手被人握住，她听到她在说：“阿凝，上一辈的恩怨与我们无关，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分自然在，我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她还说了很多，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着她口若悬河，她只觉得可悲。
或许是实在太寂寞，她终究接下她的花灯，陪她玩一玩：“阿竹，你知道，我从未想过亲手要你性命。”
她把花灯高高地挂在门口，夜风将它微微荡起，那脆弱的火光，仿佛随时就会湮灭。
二人共席吃完晚膳，同坐屋檐下，从四岁的事聊到十五岁。那是她们相处最多的时日，后面贺青竹云游江湖，而薛凝则窝在万毒窟，重复与虫蝎打交道的生活。
夜深了。
薛凝很久没说过这么久的话，她本想把贺青竹送走再回房，哪知她叫住她，只说了一句：“我明日帮你上妆可好？”
她知道她想见檀宗——有机会的。既然她迫不及待想见他，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在，她哪有拒绝之理？
她点头同意了。她根本不怕她耍花招。
翌日，薛府热闹起来，贺青竹坐在席间，伸长脖子往众人脸上扫去。来的宾客大都年轻；不仅年轻，还诡异，有的戴獠牙面具，有的化上戏子妆，更有的背上趴着骷髅。
薛凝还专门空出两桌，招待她养的那些虫鼠蛇蝎。
等于群魔乱舞的现场。
大家都知道这场婚宴的特殊性，两家都没有长辈出席，旧习全部摒弃。比起婚宴，倒不如说是薛凝一人的狂欢。
贺青竹往正厅望去。
正厅的两张轿椅空空荡荡，无人落座。偌大的厅内，只有礼生在场。
从昨夜进府开始，她就没见到檀宗的踪迹。思索间，一个身影挡住了视线，往上移，才发现这个人太高了，像踩了高跷似的。
看到正脸，原来是那个化着戏子妆的男人。他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过来，在她面前弯腰，声音尖细：“小姑娘，听说神仙索先前在你手上？”
赏脸赴宴之人，都与玄机阁有关。之所以这幅怪相，可能正是为了隐藏真身。既然都知内情，她也懒得隐瞒：“对，我师父给我的。”
男人的眼距宽，嘴也是宽的，仿佛能吞下拳头。他在贺青竹面前笑了半会，说：“那你会戏法喽？”
贺青竹对这人没有好感，只想快些打发走，没等她开口，听到一声粗旷的唢呐声起。
这声音快震穿她的耳膜，她当即捂住。
等唢呐声一过，正厅的礼生奋力吆喝：“吉时到，新人就位！”
视线被戏子挡住，她干脆起身，绕过他往正厅走。还没到门口，她脚步猛然顿住，心下大惊，喉头的腥甜差点涌上来。
只见薛凝凤冠霞帔，紫唇明眸，好不妖冶。她的手上拖着一条粗如手臂的铁链。铁链以她为首，却没有尾端。
不，有尾端。
被薛凝牵出的男人身穿大红礼衣，面白如纸，走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链子碰撞的啷啷声。他低头眼皮朝下，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弓起——而那根铁链尾端直直穿进他的琵琶骨。
周围的喧嚣还在继续。谈笑，拍桌，碰杯，切磋，一切如常，没有因这诡谲的场面而停止。
贺青竹霎时红了眼眶，她的兄长，她习武成痴的兄长，她曾经行侠仗义的兄长……他怎么能！薛凝怎么能！
她大叫：“薛凝，你疯了！”
薛凝并不气恼，她难得心平气和地说：“阿竹，你祝我得偿所愿。”铁链猛地一拖，男人被拖到她的身旁。她靠着他的肩，微笑地望着贺青竹：“这个祝福我不喜欢。檀宗的人是我的，他的灵魂也将属于我。你应该祝我们骨血交融，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殷红的血从檀宗肩头洇开，浸透了他的礼服，那股湿意漫到贺青竹看不到的地方。她心痛如绞，头脑一片空白。
薛凝偏头，也看见了这股血迹。她吸鼻用力一闻，好似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一般，随后勾起他的下巴，缓缓道：“相公，你可得养好伤，你如今太瘦，要多吃点，不然……”她的声音冷如寒夜：“如何能喂饱我？”
砰！
花灯炸开，落下一片碎屑。
席上的人群有了反应，纷纷朝他们这头探过来。
贺青竹砸完这颗霹雳弹，脚步虚浮，差点站不稳。有人扶住她的肩头，这股力量像是定心剂。她知道是谁——她早和胡萧说好，以霹雳弹为信号，弹响，人到。
胡萧一直潜伏在暗处，也目睹了一切，但谨记她的嘱咐，忍住没出来。
也就是在花灯乍响的那刻，檀宗的头抬了起来。
霹雳弹留下的浓雾还在。
薛凝拖着他跨过门槛。她未见怒意，脸上显现出痴狂的笑：“阿竹，昨天我在吃肉，你也尝了一口，我问你味道如何，你还记得你的回答吗？”
石片紧握在手，贺青竹把愤怒都发泄在石片上，鲜红的血从她指缝滴落。
烟雾中，她听到薛凝笑着道：“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你说，我府里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贺青竹咬牙，掷出石片，对准薛凝的脖颈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