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意识镜
听到名字,贺青竹不由得攥拳,水使者!
她此前从未想过,一个从小在岛上长大的人,会与玄机阁扯上关系。
土地仍旧缓缓下沉。海底成了深渊巨口,妄图将海面万物尽数吞噬。
烈火渐熄,贺青竹跨过火圈,蹲下身,原想再问水使者身在何处,却听到她喉咙里哼出小曲。
法器不在她身,事情也已成定局,她是源头,却不是结果。她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转头对胡萧道:“带我去雾华楼,要快。”
胡萧一言不发,搂住她的腰身,提气纵起数丈高,头也不回地往岛屿中心奔去。
雾华楼乱作一团。不止是连阁,岛上有人的地方,处处都是哭嚎呜咽声。
众人都在往外奔跑,贺青竹拉住胡萧的手,逆向人群直往后院。
还没到后院,就在复廊尽头看到了木鱼。
他挥毫下笔,空白的横栏上墨点纷杂。他似是好奇,伸出食指,沾上未干的墨擦在自己的鼻尖,大笑了一声:“好玩,好玩!”
说这话的时候,他口中流下唾沫。
他变成了痴傻的模样。贺青竹发觉,这人只有单独与她相处时,才会露出那副高高在上又深不可测的姿态。
她以旁人需要帮忙为由支开胡萧,独自上前,听到他低声说:“你失败了,贺青竹。”
“我还能阻止。”
木鱼放下笔,怜悯地望着她:“项司珏使用意识镜,可通过水源,将万物都拉入镜中,你连他的人都找不到,如何阻止?”
周遭哭喊声不绝于耳,海水不知不觉间漫过脚踝,贺青竹已对他的全知习以为常:“纵然木大夫神机妙算,也不过凡身□□,当真不怕消亡不成?”
他仍然是那副俯瞰众生的神情,贺青竹被地面震到险些不稳。她望着四周的狼藉,不死心地追问:“我来,只为请教木大夫一件事。当时,阿遥找你求药,是治什么病?”
刚问出口,木鱼双目涣散,疯疯癫癫地吐出舌头,摇头晃脑道:“没救啦,痨病,等死啦。”
身体突然腾空。她和木鱼都被人带到了屋顶上。
带他们上高处的是胡萧。他做完这一切,苦恼地望着自己的脚:“鞋子全湿了。”
贺青竹站稳后,立即反应过来:是在客栈里见过的那个病秧子。阿瑛恐怕也是从他手上拿的票。看来这个假弟弟正与玄机阁联手,想要置她于死地。
容不得再细想,她放出神仙索,对胡萧说:“我的绳子无法带两个人走,你在这里等我,我必回来接你。”
胡萧掀袍端坐,目光在绳索上溜了一圈,终是停在她的脸上,漫不经心地说:“行,那我在这等你。”
绳索直达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何等眼尖,怎会看不出他的欲言又止。身影消失之际,只留下随口而出的话。
“相信我,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胡萧释然一笑,他拉着乱叫的木鱼同坐,悉心安抚道:“来,陪哥哥看海,等你贺姐姐回来。”
贺青竹在一处房间内下落。
床上两团身影交缠。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上身的男子吓得魂飞魄散,忙拾起被子盖住上身。而他身旁的女人则冲他摆手,示意他下退。
贺青竹盯着女人陌生的面孔,好气又好笑:“阿之,这就是你给我找的隐蔽处?”
女人并未撕下脸皮,她自顾自在枕头下一掏,把绳子拿了出来。她说:“你不懂,这神仙索放在身上才最稳妥……”末了嘀咕一句:“就是耽误我干正事。”
贺青竹顺水推舟:“要不你们继续?”
武陶之:“……”
事发情急,趁她穿衣之际,贺青竹便将岛上的事挑重点简述。她听后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是为了向木大夫讨要解救你哥的法子?”
贺青竹:“正是。”
武陶之束紧腰带,得空瞟她:“阿竹,你想过没有,一个能让整座岛沉没的人,你就算找到他,又能做什么?”
“你所说的木大夫,到底是何方神圣暂且不谈。我不想你出事。你知道我有多想拜施罗为师,无奈她只收一个徒弟。我去得晚,认栽。但对她收的你这个独门弟子,我爱屋及乌,处处都会帮衬些。”
她想继续长篇大论,贺青竹适时提醒她:“你再说下去就真来不及了。”
“贺青竹,”武陶之正色道:“今日的你和玄机阁正面交锋,有没有胜算,需要我来提醒你?”
贺青竹不语。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她本想在木大夫那里,得到不杀薛凝也能解蛊的办法,可阿瑛和玄机阁合谋一事,算是彻底断了薛凝与她的情分。
她还有必要涉险吗?
看着手上的神索,那晚的对话零零散散涌入脑海。
“我不会把她留在这里。”
“你要拿走绳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
真是笨,贺青竹想起这幕就笑出了声。在武陶之怪异的眼神下,她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让你担忧,是我之过。秋月岛上还有人在等我。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说着已走到门外,武陶之心知劝她无用,忙追出去,“连云客栈离象姑馆有五里路,你要走到何年何月?”
贺青竹回首一阵客套:“请武大小姐支招。”
“真是受不了你。”武陶之唉声叹气:“过来吧,我给你备马。”
客房昏暗,不见日光。
骨瘦如柴的青年立于桌旁。桌上有一面圆形铜镜,镜边铭文交叠,照面处水波流动,肉眼看去,如同小型旋涡。
青年的半只手臂已没入镜中。他的双目紧闭,脖颈青筋暴凸,鬓角的汗化为水,顺着下颚滑落。
轻微的敲门声使他身形微晃,只听屋外女声道:“客官,您要的茶水备好了,小的这就给您送来。”
“哒”的一声,门闩被人用内力震裂。青年抬手往木柜方向挥出一道掌风,木柜移到门后,结结实实挡住来人的脚步。
“出去。”他冷冷地说。
又是一阵干脆的断裂声,门连带木柜被震得四分五裂,武陶之单脚踩在残架上,“客官,奉茶你不喝,那就尝尝这个!”
语毕,手上掷出三枚银针。
银针在离青年一寸时,被他接于指缝。
武陶之眼疾手快,继续将银针投出。只见那青年赫然睁眼,这眼让武陶之心中暗自一惊——他的双目一片灰白,竟没有眼珠!
连绵不断的银针朝青年射去,他这才将手离开镜面,霎时恢复正常神色。他后退两步,取下身上的酒红斗篷,以斗篷作墙,将银针隔绝在外在。直到对方停止袭击,他站稳脚跟,眼中却露出一丝不解:“姑娘,你……”
话没说完,他余光瞟到桌上的铜镜腾空而起,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影子将它拿在手中。他的喉咙发痒,猛地咳出来,艰难道:“住手,别碰它。”
为时已晚。
贺青竹原本与武陶之约好,找到项司珏后,一人见机行事转移视线,一人隐匿身形顺走东西。哪知刚拿到铜镜,那铜镜似有吸力一般,将她的手掌与镜面牢牢贴合。
与此同时,镜身烫到出奇。一股烧焦的糊味钻入鼻腔,贺青竹垂眸一看,她的掌心被这块镜子烧到几乎快融化。
很尴尬,偷东西被抓现行。这幂篱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其它屁用没有。
于是她摘掉幂篱,不怕让场面更尴尬:“项少侠,几日不见,你越发俊朗了。”
项司珏:“……”
“二小姐,贺长老可能忘了告诉你……“项司珏咳到嗓子沙哑,他拿出手帕,捂嘴向她靠近:“不要乱碰,认主的法器。”
贺青竹原地甩手,知道甩不掉那铜镜后,选择搬了个椅子坐下,开口就推锅:“阿遥叫我来阻止你。”
项司珏一愣:“为何?”
贺青竹大言不惭:“她说她后悔了,她不想让秋月岛消失,她最想和你……”她随便整了个词:“双宿双飞。”
项司珏耳根泛红,盯着桌沿,困惑道:“可是,她不是说,这就是她想要的么?”
观察他的表现,贺青竹估计他俩的关系,就是一个厌世非要灭岛,另一个死不开窍还要成全。
她摆出过来人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开导他:“谁会想要一心求死呢?你要不要离开玄机阁,另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她相伴余生算了。”
武陶之看到她手都要被烫熟了,失声大喊道:“你们这是在干嘛?你可是在偷别人的东西啊贺青竹!法器又是什么意思啊!还有你手都要废了,竟然还能和别人谈笑风生,疯了吧你!”
贺青竹向她投过放心的眼神。
短暂沉默后,项司珏说:“做不到的,我们项氏祖祖辈辈,生来与意识镜结契,一生只帮玄机阁收回法器。”
“那你怎么帮阿遥做那么多事?”
项司珏不敢离她太近,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道:“我收法器,有一个规矩,会答应帮原主做一件事。可是,阿遥不一样。”他的唇边勾了一抹清浅笑意:“她要我帮她做的事是,要我答应帮她做十件事。”
贺青竹与武陶之面面相觑,互相问号脸。
预想到又是一条冗长的爱情线,贺青竹抬了抬右手,掐断他的回忆:“你能不能,把你这东西,从我手上拿开。”
项司珏如梦初醒,他伸出苍白的手,由衷道:“二小姐,以后,玄机阁使者的法器,你千万不要……”
一阵疾风从贺青竹身旁掠过。
温热的液体溅到眼皮,她条件反射地闭眼,紧紧贴合的铜镜瞬间失力,咣啷一声摔落。
镜面流转的旋涡停滞,只剩朦胧水雾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