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幂篱
明明在室内，仍然感觉到凉风灌耳，如同有人在旁吹气。一股腐臭猛然钻入鼻腔，就像野坟旁开膛破肚的残尸传出，联想到白日那具肿胀的遗体，贺青竹微微蹙眉。
她下床检查窗牖，没走几步，发觉脚底黏糊。抬脚一看，鞋底满是鲜红。鞋印从床头延伸，在她所在位置骤停。她蹲身抹了抹，鼻尖一嗅，真是血的腥味。她捂住胸口，抑制住那股反胃的冲动。
突然额头发痒，抬眸一看，眼前一束悬吊的发丝离奇疯长，蛇一般卷到她的腰间。
贺青竹忍无可忍，反手将头发扯住，往自己身前一拉。那头发主人反应极快，亮出指尖利刃就朝她胸口掏去。
哪料贺青竹早有准备，感到狠辣的掌风向她袭来，身子往后一弯，抬起右脚运劲一踢。不知踢到什么，她只听到女人的一声闷哼。来不及多想，又是朝前猛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硬是凭空抓到个肉身。她朝门外大喝：“就是现在！”
头发主人心知不妙，眼见那门被踹开，又一个“贺青竹”手端铜盆，劈头盖脸地就朝她泼来。
铜盆里的是墨。刚一淋下，房间里空无一人的地方，缓慢浮现出黑影。那影子身段婀娜，头戴宽檐幂篱，被房内的贺青竹反钳双手，抵住后腰动弹不得。
黑影扭头一看，钳住她的‘贺青竹’已变成男人模样。那男人同样被泼了满脸的墨汁，眯眼好奇地盯着她。她咬牙切齿道：“变脸！”
贺青竹丢了盆，上前摸索，把她的幂篱摘下。帽子脱掉后，女人的身形完全展露无余。
她无暇去看吊舌鬼真容，轻轻抖了抖幂篱，幂篱上的墨汁消解于无形。到底是法器，不仅不会损毁，还可自洁。
戴上这玩意能隐匿身形？贺青竹还在揣摩它的用法，就听到吊舌鬼道：“贺青竹，我今晚本就该走，不该留在这里还想掏你的心！”
贺青竹将目光放到女人身上。她虽满脸墨汁，仍看得出面容姣好。违和的是，女人的眉尾到鼻翼处，有道斜斜的剑痕。
她想起那时在房内，她与隐匿身形的她对招，几乎毁坏整个房间。吊舌鬼跑后，她剑刃见血。知道结了怨，才让胡萧变脸成自己，等吊舌鬼上钩。
没想到那剑是伤到了脸。
她随口道：“我那时见不到人，只好乱划，不小心毁你容，真是对不起。”
“别在这假惺惺的。”吊舌鬼冷笑，“你来撕我脸皮，不就是想笑话我么！”
撕脸皮……贺青竹想起这茬，诧异道：“你是老板娘？”
吊舌鬼：？
贺青竹耐心解释：“这是天大的误会。我摸你脸，是真把你当成我那朋友了。我猜吊舌鬼在岛上，首先怀疑的是引使，毕竟她头发那么长，又穿红衣的，明明比你更像鬼。”
而且，她对吊舌鬼是谁根本没兴趣，她要的是对方手里的法器。此刻法器到手，她只想研究用法。又看到这房间到处都是墨汁，打算去胡萧房对付一晚。
胡萧见她要走，忙问道：“她怎么办？”
“杀了。”贺青竹想都没想。
“贺姑娘。”胡萧叫住她。
心思全放在法器上，贺青竹这才记起他曾说过厌恶杀人，便唤出袖中短蛇，“细细，开餐了。”
这骤然而起的杀意，令胡萧想到阿瑛所说的反派论。他的手脱力，差点让吊舌鬼逃跑，他重新将她控制，低声说：“我们报官吧。”
唤了几声，短蛇并未冒出头。贺青竹抽出一把匕首，走近胡萧，冷声道：“江湖上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不杀她，等于多个仇人。我不想等她下次再来寻仇。”
直到走到他面前，他都并未让步。他的脸上泼满墨汁，只剩下瞳孔里的白。
到底是因她而起。
匕首回鞘，她抬手帮他擦了擦脸，再开口语气软了几分：“我给你的扇子，怎么不拿出来挡挡？”
折扇还在他胸口好好保存，胡萧说：“扇子只有一把，弄脏就不能用了。”
语毕，贺青竹明显一怔。她随手给他折扇，本就是让他挡脸用的。像这样的东西，她还有无数把。又听到他接着说：“贺姑娘，你可能很难理解，在我们那个世界……”
“我知道。”贺青竹接话，转身朝外走，“你等着，我把官兵叫来。”
吊舌鬼易容成雾华楼老板娘，在秋月岛上被拘，这个消息让岛上的人松了口气。
贺青竹并未松懈。
吊舌鬼与四人消失之事无关。
“她功夫不高，靠黑色幂篱装神弄鬼，杀的都是平民百姓。就像我们在码头碰到的男尸一样，她杀了就抛尸海中，若真是她所为，尸身应该早被捞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贺青竹与胡萧在涧春园闲逛。
涧春园是岛上的温泉圣地，钱庄规划这座岛时，每个区域都有做细分。
“况且，四人中有两位都是高手。就算她能隐形，凭他们的身手，抓到她也不难。”
园中郁郁葱葱，泉池烟雾氤氲。胡萧走着走着，忽道：“贺姑娘，你觉不觉得，这岛挺奇怪的。”
她当然知道，能让四人凭空消失，能不奇怪么。嘴上却说：“从何说起？”
“你看，”胡萧弯腰捧池水，“这儿的温泉是天然的，但我们住的那层楼，一看就是后面才建起来的。不止是那栋楼，还有那些走廊啊，商铺啊什么的，都是人工修建起来的，让我感觉很违和，和岛的气质不搭边。”
贺青竹懂他的意思：“你是说，秋月岛不该是这个样子？”
胡萧点头，继续往前走，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娇羞声。
“公子，来找我呀。”那女子语笑嫣然，挥动手帕，一路跑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福了福。
“美人，躲哪儿你呢。”
贺见瑛白纱遮眼，对着前方一阵乱摸。
摸到一个结实的胸膛，贺见瑛拆掉白纱，见到是胡萧大喜：“胡兄，快来跟我一起玩，这里简直是天堂啊。”
胡萧咳嗽两声，示意他：够了，你这浪荡公子人设立太过了。
贺见瑛对他使眼色：很过分吗？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之时，那女子认出贺青竹，叫了一声：“贺姐姐。”
贺青竹：“你认识我？”
女子笑道：“多亏贺姐姐抓到吊舌鬼，大家都说你是女侠呢。”
哪有这么弱的女侠？贺青竹一脸惭愧，那女子又道：“贺姐姐是来泡温泉么？”
只顾与胡萧聊天，倒忘了来这的目的。贺青竹正色道：“听说霍斗在这里失踪，我就想来看看。”
和胡萧二人示意过后，贺青竹跟女子来到一处温泉旁。
那女子指着池水说：“所有上岛的贵客我们都要伺候好，霍先生在这泡温泉，不让人近身，我寻思时间够长了，便过来寻他，哪知根本找不到人。”
又是突然消失的。
胡萧的话言犹在耳。
这么奇怪的岛，怎么有人愿意留下来？她问道：“你来这多久了？”
“半年有余。”
“这岛发生这么多怪事，为何还待着？”
“钱庄花重金请我们上岛，就为伺候贵客，有钱，谁不赚呢。秋月岛以前从未出事的，也就两个月前，才频繁有人失踪。”
“两个月前？”贺青竹沉吟，那张悬赏令才发了一个月不到，如果之前就有人失踪，为什么事情没有闹大？
“对呀。”女子说到伤心事，吸了吸鼻子，抹泪道：“两个月前，秋月岛就有人失踪了，但不见的，都是像我们一样身份低微的人，丢了就丢了，钱庄没想过要查个明白，反正有人补上。这世道不就如此么，有人来，有人走，只有走的是大人物，才能掀起波浪。”
消失的四人贺青竹铭记于心，确实都是有名的人物，唯有一人……她找了块石阶坐下，温声道：“妹妹知不知道，那霍斗是什么人？”
“霍先生……”女子秀眉紧蹙，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才摇摇头：“我不大清楚，听钱庄的人交代过，说他、他是巫师吧……”
巫师，医师，武士，还有一位快手千刀郭无涯，实际上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这四人能有什么关联？贺青竹摸不准头绪。转念想到码头那妇人的哭嚎，她好奇道：“你听说过桐村吗？”
女子脸色突变，往四周瞟了瞟，挨着贺青竹紧坐：“姐姐见谅，这两个字在岛上是禁忌，谁也不能说。”
她离开后，贺青竹坐在原地思索。
秋月岛是后面开发的……难道这座岛的前身，就是桐村？那桐村发生过什么事，成为了岛上的禁忌？
贺青竹捡了颗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两个月前就有人失踪……”她喃喃自语。
一个清晰的猜测在她脑海浮现：有没有一种假设，两个月前，吊舌鬼来到这里，杀了原本的雾华楼老板娘，易容生活在这里。那些失踪的平民百姓，都是她搞的鬼。
也不对，那她杀害的尸体呢？两个月前就有人频繁失踪，不可能就在海里捞出一具男尸。
胡萧过来时，见到她在地上写满字符。她的表情太入迷，导致他以为她魔怔了，连着叫了好几声，终把她的目光聚焦过来。
贺青竹丢掉树枝，上前拉住胡萧的手：“走，我们去找木大夫。”
胡萧从小受到的教育，是男女有别，应对女性有足够的尊重。这种牵手的关系，只有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发生。他犹豫要不要挣脱，却听到她在说：“有人帮吊舌鬼藏尸！藏尸的人，就是让那四人失踪的罪魁祸首！”
前路艰险，罢了，就失礼这回吧。他略一用劲，将对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