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吊舌鬼
贺见瑛挂着浪荡的笑，追着女人的步子出门。没走几步，神色一正，掉头就往码头狂奔。
他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位红衣女人。
竹筒在怀里揣热。他心中无底，只能凭借她的长发来识人，试探道：“那个……你是叶遥吗？”
女人望着海面出神，并不回应。
踟蹰片刻，他将竹筒递给她：“你不用等，他把船票给我了。他要我跟你说，你要是准备好了，就点燃信号，他自会动手。”
叶遥终于有了反应，她双目圆瞪，怒斥道：“他为何不来？他凭什么不来！难道东西到手，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看样子找对人了，任务完成。贺见瑛原想走，转念想到书中二人的结局，生出一丝恻隐，不由得解释道：“他……生病了。”
叶遥起身追问：“他情况如何？可是旧疾复发？要不要紧？”
早就时日无多了。贺见瑛心道，表面仍安慰两句。
叶遥将竹筒收好，紧咬嘴唇：“我会要到方子治好他。”
等她走远，贺见瑛捧了满掌的海水，似是叹息：“治？治得了谁，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水波荡漾，照出贺青竹的倒影。
那位小大夫见到她，又是鬼啊鬼地一阵乱叫。庆幸的是，老板娘三言两语让小大夫安静下来。虽然看到她还是惊恐万分，但不知为何就是抿嘴不说话。
贺青竹偷偷拉老板娘问她话术，老板娘道：“我跟他说，继续大叫的话，你就会把他的心挖出来吃掉，你看现在，可不就消停了么。”
胡萧飘到她耳旁说：“你这女鬼的名号算是打响了。”
贺青竹用手背拍他的胸口：“这不正好，你一个死人，我一个女鬼，组合起来就两个字。”
胡萧开窍了：“难道是……死鬼？”
“非也。”
留下这两个字，贺青竹继续与老板娘攀谈。
原来乐笑言失踪前，便是在后院中架了个炉子煮安神汤。那会还有个小姑娘帮忙，生病的正是小姑娘的姐妹，二人一起上岛谋生，另一人却突患惊惧之症，整日说些胡话。
“乐大夫应该就在这儿……”老板娘用扇子指了块空地，空地离后厨门约五六步的距离，“她在煮汤，让小秋去厨房给她拿下石磨，小秋一出来，就找不到了大夫人影了。哎你说这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人能跑哪儿去呢。”
贺青竹却对别的话头来了兴趣：“那姑娘说的什么胡话？”
老板娘扇风的动作骤停，红唇不带一丝温度：“这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发病的时候，就喊头发，头发，全都是头发，满屋子的头发……”
受不了她那神神叨叨的模样，贺青竹走到厨房四处端详，“老板娘也说了，这都是传闻。与其听别人说，还不如去问本人，小秋姐妹可还在岛上？”
“走了。”老板娘感慨唏嘘，“大家都是苦命人呐，背井离乡来这讨生活，还不是盼着哪天能攒够钱过上好日子。”
讨生活？贺青竹换了个方式，问道：“这岛上都是外来人？”
“是啊。”老板娘慢悠悠地扇风，忽而想到什么，否认道：“倒也不全是，阿遥好像从小在这岛上长大的。”
阿遥又是谁？不对，贺青竹本能竖起戒备。这老板娘会不会说得太多？就像是故意来给她送消息的。她仔细观察老板娘的脸，突然抬手去撕她的脸皮：“阿之，你又给我来……”
她猛地缩回手。
老板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怪罪之意，“姑娘，你这是何意？”
贺青竹诚恳道：“抱歉老板娘，我有一朋友喜欢易容，我以为你是她，所以就冒犯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声。三人走出去一瞧，那红衣引使缠着木鱼止不住抽泣。
出乎贺青竹预料的是，木鱼背对着她，难得说出一句正经话：“人各有命，无力回天。”
这可不是傻子能说出来的话，难道他在装傻？她刚想到这里，就见到红衣引使双膝触地，对着木鱼下跪；而木鱼有样学样，同跪了下来。
他们互相跪拜，一人哭，一人笑，如此闹了一通。老板娘出面打圆场，将红衣引使扶进别院。
木鱼本是跪在地上，又换成趴的姿势。贺青竹想把他扶起来，却看到他脸贴地面，竟伸出舌头在舔地上的灰。
没舔上几口，胡萧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小大夫，旁边还有很多好玩的，要不我带你去爬树？”
“爬树，好呀好呀。”木鱼鼓掌，朝贺青竹吐舌：“死人哥哥，咱们不跟女鬼玩！”
贺青竹倚门而坐，拿出一把久未张开的折扇。这扇子还是她扮许连环时留下的。换回女装后，一直放在身上。干干净净的扇面，没提任何字。
她百无聊赖地把玩，耐心等胡萧回来。
二人同回的路上，她倏尔叫他：“胡萧，你胆量如何？”
胡萧刚让木鱼踩他肩膀爬树，眼下正专心擦灰，“小得很。”
“怕鬼吗？”
“那倒不怕。”
“那就好。”贺青竹若无其事朝前走，装作不经意问道：“你知道江湖恶人榜吗？”
终于将两个脚丫子拍干净，胡萧如释重负，脑子转动起来。
像他这种不闻世事的人，能知道恶人榜，得多亏檀宗。
檀宗就是人人唾弃的榜首人物。
说出这点会勾起她的回忆，于是胡萧装傻充愣：“不知道。”
贺青竹不紧不慢地说：“恶人榜上的人大都犯了众怒，成为武林公敌。而排名第九的人，有个代号，叫吊舌鬼。四年前，我曾与师父去会过吊舌鬼，她老人家为了锻炼我的胆量，单独把我关在房间，逼我与吊舌鬼面对面。”
胡萧：“那他的舌头掉下来没？”
贺青竹：“……你认真点。”
秋月岛微风拂面，移步换景。
贺青竹颇为潇洒地打开折扇，轻声道：“吊舌鬼武功不高，偏爱装神弄鬼，又不知练的哪门功，以发为绳，指甲为刃，掏心生食。今日我们见到的那具无心男尸，我担心就是他动的手。”
胡萧面色严峻。他思考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气质，“怎么说？我们要跑路吗？”
“跑你个鬼。”贺青竹用扇子敲他的头。
本就是玩笑话，胡萧摸了摸头：“既然贺姑娘不想跑，那我们要去抓他？”
贺青竹颔首就当应答。
“那好办，你反正见过他，咱们报官把他抓起来呗。”
贺青竹停步：“没那么简单，你忘了还有易容？再说，我虽与吊舌鬼同处一室，但我并未见到他的身影。他在里面，但我看不见他。”
胡萧茫然不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吊舌鬼有法器。但贺青竹并不打算告诉他。当年她与师父对付吊舌鬼，她只当好玩，你来我往地与吊舌鬼过了几招。那吊舌鬼落于下风，又认为她背后有高人指点，趁其不备逃走。
那会她不知吊舌鬼也在名册上，白白错失探知对方法器的机会。
而这次，她一定要抓住对方，拿到他手上的法器。
想到此，贺青竹意味深长地望着胡萧：“你有所不知，这吊舌鬼恶就恶在，他喜欢折磨猎物。等到猎物最害怕时，他才会现身，活生生挖出猎物的心脏。”
胡萧注视她：“你当时害怕吗？”
刹那间，贺青竹有些恍惚。她平静下来：“不怕，师父告诉我，身为戏法师，要是胆子太小，怎么能面不改色骗人呢。”
她甚至还笑言：“不瞒你说，我能信你穿越的说辞，也多亏了师父老人家的教导。她告诉我，作为戏法师，就得信怪奇之事。比如，你信竹简能奏乐？空竿能钓鱼？人能死而复生？都不信对吧，但戏法师得信。因为我要做的，就是让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变为事实。”
那你会不会信，你所在的世界是在一本书里？胡萧陷入沉默。
贺青竹不懂他心思，将手中折扇交给他：“送你一把扇子，拿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礼物，胡萧受宠若惊。然而看到她的表情，他明白接下来的漫漫长夜，即将不得安眠。
雾华楼的房间与别处不同。入夜，房间无需燃灯。书台上的月光石泛出荧荧光华，照亮房间角落。床是镂雕螭龙床，枕是三彩鸳鸯瓷。贺青竹躺在床上，没盖被褥，沉沉睡去。
夜半三更，走廊静得出奇。
一团发丝如雾般自床底钻出，飘飘绕绕，从脚跟爬至她的腿侧、腰腹、下巴、额头，最后将她整张脸都覆盖。
贺青竹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中睁眼，眼前一团漆黑。她抬手若无其事地将那团头发拨开，视线恢复清晰。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团头发仿佛自带生命，无声无息地褪去，回到床底。
贺青竹自言自语道：“这地方还能被鬼压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