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贺青竹
燕州,灵霄客栈。
天字号上房内。
蓝衣男子端坐轮椅之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盘黑白棋局。
男子手挟白棋,稳稳落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道:“征子闷杀,你输了。”
男子转动轮椅,将自己挪到对面,道:“那是你耍阴招,再来一局。”
还未来得及转回去,门外传来三声敲响。
“少主,有人求见。”
“不见。”
“可是对方说……”
宁柏渊双手握拳,扬手将剩余棋子打翻在地,吼道:“早跟你们说了,本公子谁也不见!”
门外的人识相闭嘴。
宁柏渊均匀呼吸,尽量平复心态。扯动嘴角,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理那些人,我们继续。”
他垂首,看到棋盘上空空如也,不禁怒容满面:“谁把我的棋子打翻了!”
“别生气,不值得。”
他的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咚咚咚——”
又传来声响。
宁柏渊转头瞪向窗户。
这次的声音正是从那头发出。
天字号上房不是在最高楼吗?怎会有人在外敲窗?宁柏渊将轮椅转至窗户跟前,猛地推开。
一只鹁鸪挥翅从他眼前而过。
褐色毛羽飘进房,如雪般留在他的棋盘上。
宁柏渊眸光缩紧。棋盘上除羽毛外,多了颗白棋。他捻起白棋,翻开另一面,发现上面竟刻了“凤”字。
“来人。”他喝道,“见客。”
客人是一位女子。她的双眼微微上挑,平舔了几分狐狸的狡黠;眉峰跋扈,嘴唇火一般的红。毵毵青丝长至腰窝,半披半束;没有其它饰品,寡淡的木簪削弱了五官带来的攻击性。
美是美的。但言行举止向他透露一个信息:难掌控。
女子坐在他对面,将锦盒开盖,露出内里的圆润珠子,道:“多谢少主相见。我知少主腿脚不便,特地寻来这颗九凤珠,少主服下不仅可恢复如初,还能功力大涨。”
宁柏渊摩挲手中的棋子,一动不动盯着她:“继续。”
“我将此物呈上,只为找少主换一样东西。”
“说说看。”
“令牌。”她沉声道:“我要加入奉天门,以贺青竹的身份,堂堂正正活着。”
“贺青竹……”他歪头默念,“是谁?没印象。不过你说你姓贺,我倒是想起来了。几年前来着,我听手下说,玄机阁内部发生了大事啊。”
贺青竹:“贺家与玄机阁早无瓜葛。”
“玄机阁啊。”宁柏渊将棋子一颗颗往窗外砸,“我那老爹,明知道九凤珠可治好我的腿,偏偏不敢向凤族讨要,你猜为什么?”
贺青竹不语。
宁柏渊自问自答:“对,你说对了,他知道凤族想用珠子向玄机阁投诚。玄机阁是什么势力啊,没势力,人数比不上我们一根手指头。但就是这样的组织,在江湖上无人敢惹,我真是笑掉大牙。”
“哎。”宁柏渊将棋子丢向贺青竹,戏谑声更甚,“你倒是说说,你们玄机阁,到底有什么本事啊。”
贺青竹:“少主若感兴趣,我必知无不言。”
“说。”
贺青竹抬头:“这颗九凤珠是假的。”
宁柏渊手中的动作停滞。
贺青竹将他扔在身上的棋子,一颗颗拾起,轻轻放在棋盘上。
“我来是想告诉少主,你所求的九凤珠在我手上,而我之所求,无非就是奉天门的庇护罢了。换句话说,大家各取所需,还望少主不要太为难我。”
宁柏渊收起戏谑之情,再望向那颗九凤珠时,竟有种不管真假马上吞下去的冲动。
他并未失态,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你从凤族手中拿到九凤珠,又将它赠给我,如何保证此事与奉天门毫无干系?”
“少主不必担忧。”贺青竹说,“始作俑者已死,他们自然查不到我们头上。”
“来人。”宁柏渊盯着贺青竹,将手里棋子含在口中,对冲进来的众人道:“回庄。”
荒原。土地贫瘠,杂草不生。
草席包裹着许连环的尸身。乐童与众戏法师身穿麻衣,跪对尸首,神情无不悲戚。
乐童将冥钱撒在火堆中,抬臂抹泪。
昨夜,许连环将众人召集,分了钱财,决定解散百戏班。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自作主张,在薛府闹了这一番,怕是已成他人眼中钉,此乃我个人之举,不应将你们牵扯其中,为今之计,唯有各安天命。”
乐童当即大哭:“不要,班主大人,我就愿意跟您。”
许连环捏捏他的肉脸:“跟我天天骗人么?小乐童,你天赋异禀,他日定能成为名扬天下的戏法师。”
叮嘱后,众人收下丰厚金银,准备离去时,乐童想再返回一趟,向许连环三跪叩首,拜谢恩情。
谁知再开门,看见的是许连环凉透的尸体。
起初他还当班主在练习新戏法,毕竟他假死过多次。直到他怎么摇,都摇不醒他后,才知道,这次班主不会再醒来。
其余戏法师还未走远,乐童追上告知班主暴毙。众人悲痛万分,商量找块风水宝地将他火葬。
乐童高举火把,边哭边哽咽着走近班主。
正当火苗即将触碰到草席时,梅花镖穿火而过,直直钉在尸体上。
火灭。
来人正是薛凝与连丘二人。
自从让许连环逃脱后,薛凝派出探子打探消息。昨夜探子来报,许连环身现燕州。他们赶往目的地,看到的却是许连环暴毙,众人哭丧的场景。
他们以为这群人在演鬼把戏,暗中跟随,并未有所动作。眼见尸首即将被烧,这才出手制止。
连丘拔下那枚梅花镖,翻来覆去检查尸身,对薛凝颔首道:“阿凝,他死了。”
薛凝问:“可是本人?”
“是,并无易容。”连丘稍加思索,紧接着道:“施罗戏法千变万化,得益于她手上的灵丹妙药,若有一种保尸身不腐的药水,也不奇怪。”
薛凝脸色阴沉,“你是说,这个许连环早死了,被施罗假冒?”
仔细回想,那日在竹林,她虽未出手,但反应灵敏,又有一条顷刻取人性命的毒蛇。确实不能单凭她并未饮酒,就判定她不是施罗。
她斥道:“我薛家与施罗无冤无仇,她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不是吃饱了撑的!”
“阿凝,”连丘把玩手中的梅花镖,道:“她故意亮出神仙索,是在引我们对她下手,至于那颗九凤珠……”
薛凝不耐烦打断:“谁稀罕那颗破珠子,我要的是她的神仙索。”
“阿凝。”连丘的语气软了一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薛长老若知道你对玄机阁之事如此上心,九泉之下必定宽慰。”
“闭嘴。”薛凝冷笑道:“神仙索现世,就算我不管,你们也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抢夺,真是处处败坏薛家的声誉!”
连丘的袖口又滑出几枚梅花镖,低头藏住脸上的不甘,道:“阿凝,若不是檀宗在外大开杀戒,外界又怎会对我们说三道四呢。”
手腕的铃铛发出声响。
薛凝掉头往回走。
连丘跟上两步,被她出言制止:“怎么?我要去柴房看我的狗,这你也要跟来?”
乐童被年长的戏法师围在身后,正伸长脑袋往外瞅。
他不知道这两人还要待到何时,他想送班主最后一程,跟师兄师姐们去别处谋生。
等到怪姐姐走后,他听到那个白衣书生在说:“我的阿凝生气了,是我的错,不该提到他。”
书生忽的转头,手里的梅花镖朝他所处方向射来。
他瞪大眼睛,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他回神,挡在身前的师兄师姐已像纸人般,直挺挺往后倒下。
温热的血溅在下颏,他双膝发软瘫坐在地,嘶哑哀嚎道:“班主大人……救、救我!”
奉天山庄。
茶室。
贺青竹手一抖,将茶倒在桌沿。
宁柏渊坐在轮椅上,专注面前的棋盘,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贺姑娘在我们山庄不太习惯啊。”
贺青竹揉了揉眼角,摇摇头:“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
“会下棋么?”宁柏渊问。
二人相对而坐,贺青竹将白子落于棋盘中央。
一局尾声,贺青竹的白棋节节败退,被黑棋杀到片甲不留。
贺青竹选择认输:“少主棋艺高绝,我甘拜下风。”
宁柏渊对她的客套话不置可否。
“听手下说,你在薛府使出了神仙索。”
闻言,贺青竹抿了抿嘴,抬手将棋子装入瓷碗,回:“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柏渊单手撑在桌上,“当今世上,会神仙索的人只有施罗,要在奉天门做回你贺青竹,你不能再用神仙索。”
贺青竹轻笑:“少主真会为难人,我武功尽失,无任何保命招数,若不用神仙索逃跑,可不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么?”
“无保命招数?”宁柏渊两指拈住短蛇七寸,目露凶光,“这是什么?”
贺青竹作出诧异之色,“细细不太听话,望少主见谅。”
通体纯绿的短蛇在宁柏渊手中扭动身子,妄想脱离禁锢,却被对方掐得更紧。
贺青竹顿觉不对,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少主恕罪,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神仙索,你先放开它可好?”
两人四目相对,忽听屋外传来哗啷的刀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