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更会
相比起胡萧的如临大敌,许连环则是云淡风轻。
许连环将腰间佩剑取下,拔出半寸,望着剑上的寒光道:“早嘱咐过你,薛凝擅使蛊毒术,被她缠上极麻烦。如今只能祈求,来者不是她。”
言罢收剑,再望向胡萧时,却见一只飞蛾盘旋在他头顶,不由得无奈:“看来民间老话说得没错。”
胡萧满脸茫然:“什么话?”
“怕什么来什么。”许连环将剑扔向胡萧:“接着!”
几乎是同一瞬,竹林中现出十余名黑衣人,将二人重重包围。
一阵若有似无的铃音在高空盘旋。
胡萧接剑,拔地而起,挥动剑气向周围扫过。黑衣人被剑气震荡,纷纷往后撤退。
“胡兄。”许连环双手揣袖,向胡萧踏近一步,脸上荡着无辜的笑意:“忘告诉你一件事,在下武力尽失,已是废人一个。只怕在下的安危,要麻烦胡兄了。”
胡萧:“……”竟有人比他还菜。
交谈间,黑衣人再次疯拥而上。
胡萧眼疾手快,出剑划向黑衣人腿部。不过三两招,黑衣人丧失行动能力。
许连环躲在胡萧身后,还未等他出言赞赏,方才还大杀四方的胡萧,就已撑住竹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干呕。
许连环:“……”
他双目圆瞪,仿佛见到奇景,拍了拍胡萧的肩,张嘴欲言。
恰是此时,一名黑衣人突袭至许连环身后,挥刀就朝他砍来。许连环有所察觉,从袖中抽出一条细小之物向后抛去。
他头也不回地关切问道:“胡兄,你可还好?”
胡萧缓了半会儿,硬生生将那股恶心感压下。转头一看,只见那个要偷袭许连环的人面色发紫,僵直倒下。
一条蛇咬在他的脖颈处。
那蛇有笛子长短,食指粗细,通体纯绿,头顶肉冠微凸。眨眼之瞬,短蛇已窜到许连环的肩头,还不忘冒出尖牙,朝胡萧嘶嘶吐舌。
“……”胡萧汗毛直竖,脸色愈加白了一分。
许连环察觉到胡萧对短蛇的畏惧,不由得放缓语气,安抚道:“胡兄别怕,它叫细细,是在下的至交好友。不信你来摸摸,它乖得很。”
“许班主当真养了一条好畜生!”
铃音由远及近,许连环脸上的杀意一闪而过。
他恢复神智,与迎面走来的薛凝招呼道:“薛姑娘过奖。”
薛凝不是只身前来,她的身旁还跟了一名玉面书生。书生手持罗盘,罗盘上冒出几点奇异绿光。
书生对薛凝道:“他有东西。”
薛凝摊开手,腕铃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交出来。”
许连环挪到胡萧身后,“恕在下愚昧,薛姑娘所指的是?”
薛凝冷冰冰望着他:“九凤珠和你身上的东西,我都要。”
许连环面不改色:“想必诸位也知,神仙索在当今世上,只有一人会。”他摸了摸胡子,拱手道:“没错,在下便是幻象施罗……”他在心中补足下半句:的徒弟。
想必师父大人有大量,借用她的名号惹事,也不会怪罪——怪罪更好,才会逼师父现身,谁让她不告而别。
薛凝快要笑出声来:“天下谁不知施罗嗜酒如命,许班主在席间滴酒未沾,也配用她的名号?”
“惭愧惭愧。”许连环咳嗽几声,“近来在下身体不适,顾……”
“我管你是人是鬼,今天就要打到你现出原形!”薛凝不想再听这人的胡言乱语,扬手晃动铃铛。
林中狂风骤起,枯叶旋转,灰尘迷眼。
待周遭回归寂静时,竹林中多出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男子神情严峻,不怒自威。他身负双剑,一黑一白,剑柄处的獬豸泛着幽幽青光。哪怕胡萧是两年前意外穿越到此,也知道——这是年少以行侠仗义闻名,后沦为人间杀器的‘埋骨双剑’檀宗。
薛凝抬手指向面前二人,对檀宗下命令:“废了他们。”
胡萧难得正经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将杂乱思绪赶出脑海:先前他走了狗屎运,对手各个比他弱鸡。他不幸魂穿,却拥有武力值近乎满级的马甲,只需动用身体本能就可全身而退。
然而面对‘埋骨双剑’檀宗,他稍有不慎,会死。
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异世。
也是一种解脱。
“许兄。”胡萧拔剑上前,自嘲道:“假如我死在这里,你能不能给我立个碑。”
剑尖相抵,许连环压弯了竹身借力才堪堪站稳。
“我叫胡萧,不嫌麻烦的话,每年清明,给我的坟前送束花,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就好。”
许连环:“胡兄,我们还不是很熟。”
胡萧:?
高手过招,露怯即是败点。
许连环虽武力尽失,但到底自小习武,能看出胡萧底子不错。却不知缘由,使不出全力,打得拘束。
檀宗未亮出双剑,好几次靠他出言提点,让他躲攻兼备,才逃过几道致命伤。
一来二去,胡萧的肩头、大臂难免皮开肉绽。万幸的是,薛凝与书生并未出手。薛凝有意看戏,甚至还冷眼制止书生使暗器。
反而是檀宗从他的身法中探出门道,寻了个时机,休战问道:“三更会?”
三更会专在江湖上行刺杀之事,其中以帮中十二刺客声明远扬,各个习得杀招。传闻十二刺客分别以时辰命名,一旦身死,会有新人替代原本之位。
胡萧大口喘气。他撕下衣角,遮住鼻息,以此抑制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竟还有心思开玩笑:“被你认出来了,我如果说我根本不会武功,都是靠本能驱使,你肯定不信吧。”
檀宗面色凝重,伸手朝后拔出黑剑。
见状,书生搂住薛凝腾空飞跃至空地,远离战场后才道:“阿凝,十二刺客中只有一人精通变脸邪术,且从未被替换。”
薛凝“呸”了一声,拍了拍刚才被书生搂过的地方,喝道:“少碰我,你滚远点。”
书生手朝背后,低头向薛凝赔罪。
与此同时,檀宗说出了那个代号:“戌时。”
“他们好像是这么叫我的,戌时……当然,这不重要。”胡萧掉头对许连环强调道:“重要的是,我、是、胡、萧。”
许连环猛地点头:“嗯嗯,知道了。”心里却在思量,檀宗已亮出双剑,再拖下去胡萧必然不敌,忙想唤出细细。
可平时听话的它,此时不肯出来。
许连环好话说尽,它才从袖口冒头。他不由分说,找准机会将它朝檀宗身上甩去。
被甩的细细:“……”
有了短蛇的突入,檀宗瞬间晃神。
也就趁此空挡,许连环大叫一声:“撤!”
胡萧接到信号,架住不会轻功的许连环狼狈跃走。
不知是夜深还是力竭,檀宗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追踪。
“真是废物!”薛凝大步上前,谩骂道,“这都让他们跑了,檀宗啊檀宗,你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檀宗单手撑剑,垂眸不语。
“我骂狗,狗都会叫几句,你连叫都不会叫。”
薛凝扬扬腕上的铃铛,眼刀扫向他:“滚去柴房思过,明白了吗?”
同来时一般,檀宗去时依旧如风。薛凝揉揉额角,望向地面,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檀宗这辈子都会做我薛凝的狗,而我身边的狗,只要一条就够了。”
玉面书生不急不恼,温雅应道:“是,连丘领命。”
胡萧架着许连环,往山路疾奔。穿过迷雾林,停在一座雾林小筑前。
刚关上门,胡萧便褪去上衣,随手一扬,上衣落在屋中女子的头上,将她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许连环进来时瞧见,那个被绑在木椅上,嘴里塞有白条的女子,正是凤族真正的圣女。
胡萧光着膀子,从架子上取出瓷瓶,咬下布塞,将白色粉末一股脑倒在伤口上,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口中喘着粗气,还不忘对许连环笑了下:“许兄,这世道活着可真不轻松。”
许连环擦了擦嘴,仔细端详胡萧的上半身。他胸膛上的疤痕像错落的树枝,叠加在各处。足以窥见,这幅躯体以往曾多次在厮杀中逃生。他还发现,他身上最险的一道剑伤靠近心脏,再偏离半分即可要命。
许连环由衷感慨:杀手的身体就是好。
“胡兄弟。”许连环抬手指了指圣女,“该怎么说你呢,身为刺客,竟敢留他人活口,你是真不怕被寻仇啊。”
上完药,胡萧穿好上衣。他的动作很慢,眼神恍惚,“我讨厌杀人,更不想见血。”
圣女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此刻动弹不得,只能冲他们干瞪眼。
许连环走到架子跟前,上面除了瓶瓶罐罐,就是厚厚一叠医书古籍,又想到他如此熟练的包扎动作,再三确认道:“你当真是戌时刺客?”
“我不是,我是胡萧,你知道的。”胡萧踉跄几步,朝木榻摸索而去。才刚躺上,忽然想起一事,挣扎着起来,拔剑朝圣女挥去。
圣女被绑了整天,以为他要灭口,惯性闭眼。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手脚一松,竟恢复自由身。
胡萧扔下剑,回到床上,疲态尽显,“姑娘,你走吧,我没想要你性命。”
圣女脸上有大喜之色,提裙便往外跑去。
许连环眼睁睁看着圣女逃走,坐下倒了杯水,盯着胡萧的侧颜道:“你这么放她走了,就不怕她再回来?”
回应他的只剩均匀的呼吸声。
许连环佩服他如此心大,不禁失笑,然而笑还挂在脸上,就顷刻止住。
圣女又回来了。
她显得极为失措,委屈的音调里夹杂哭腔:“这迷雾林,晚上我过不去……”
许连环放下杯盏,道:“那又如何,我们没义务送你出去。”
圣女抱膝蹲在屋外,眼巴巴望向许连环:“能让我留宿一晚吗?”
许连环点头,答应得极为爽快,像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捡起那把胡萧扔下的剑,靠坐在床前,一副大咧咧的模样闭目养神。
圣女收紧抱膝的动作——她曾亲眼见过胡萧轻而易举击败她,并化成她的样子。
想必九凤珠已落入他们之手。
身受剑伤的胡萧并无杀意,倒好解决。至于毫发无损的那个八字胡男人,武功可能在胡萧之上。
她得探探深浅,找机会把珠子拿回来。
毕竟,丢了九凤珠的圣女,等同于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