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凤珠
前来端盘送礼的正是凤族。
凤族在江湖无名无辈,势单力薄,再加上族内都是女子,时常会被各大帮派侵扰。此次前来薛府,就想借贺寿之由,向薛家献上凤族至宝,可助人修筋复原的‘九凤珠’,以此投靠薛家。
领头的是个中年妇人,她先向薛老爷恭维了几句,便朝轻纱女子使眼色。轻纱女子上前,单膝跪地,将文盘上的锦盒奉于薛老爷跟前。
薛凝对凤族至宝略有耳闻,现在宝物触手可得,也不管规矩,一把夺过锦盒。
开盖却见一颗蟠桃立在其中。
熟透的桃肉上,一条蠕动的虫正往外钻。
轻纱女子显然也见了这幕,吓得将文盘打翻在地,连退几步。见面前众人都盯着她,顿觉失态,解释道:“对不起啊,我就怕这些东西……”
“圣女——”中年妇人勃然大怒,已无暇顾及其它,“九凤珠由你保管,何时被调换了你竟未发觉!”
圣女深吸口气,将视线从蟠桃上移开,瑟缩道:“是我的错,没看好九凤珠,望主母降罪。”
妇人一针见血道:“九凤珠被人替换成桃子,而方才的许班主,就是说要上天摘桃,我看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对对对,肯定是他!”圣女顺着她的话接道,“那人还未走远,请准我戴罪立功,取回九凤珠。”说罢便催动内力,一跃向屋顶高处,寻着许连环离开的方向追去。
薛凝冷眼看他们唱双簧,将锦盒朝后一扔,招来若干手下就要出府。“我倒想看看,是谁敢在我太爷爷的寿宴演这出戏。”
“薛姑娘且慢,”妇人心急如焚,怕被薛家误会,忙道:“我族修炼独门‘玉女心法’,只有至洁之人才可担任圣女位修行,九凤珠既是由她所失,理应由她取回,我族是真心……”
薛凝不耐烦打断:“我需要你来教?”
“阿凝,不可无礼。”白须老者咳嗽一声,拄着玉拐颤巍巍起身,“夜深露重,老夫年事已高,不陪诸位了。况且……”他话锋一转,“外族之事,我们不便插手,阿凝,扶我进房歇息。”
被这么提点,薛凝仿佛想到什么,放弃了追踪的打算,朝手下抬抬下颚,自己扶太爷爷进屋。
好一个“外族”!妇人怎能听不出他话里玄机。倘若这次圣女拿不回九凤珠,恐怕她们凤族用烂蟠桃给薛老爷献礼一事,将会传遍江湖,到时她们凤族,恐怕更是备受欺凌。
“薛老爷、薛姑娘……”妇人目送二人背影,心中祈祷圣女快些追回九凤珠,好向薛家以表诚心。
竹林中,白色身影飞速掠过。
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追至竹林深处,影子遍寻不见。
“人呢?”有人问道。
“分明是这个方向……”带头男子略显疑惑,吩咐众人四下搜寻。
这群仆役四下散开后,竹林中心有根翠竹无风自动。顺着竹竿往上,圣女抬起双手,单脚触竹,身子轻飘飘地立在上方,自言自语道:“好险,差点被发现了……”提气说话间,身子歪斜,整个人失了平衡往地面砸去。
这一砸便是小坑。
只见身姿轻盈的圣女,转眼化成灰头土脸的男子,从坑里狼狈爬出。他往周围瞄了瞄,确认无人后,拍拍身上的灰,深深叹了口气:“哎,真不容易。”
“胡兄果然守信。”
身后传来的声音他并不陌生,正是提前跑路的许连环。
他们相识于礼拜前。
那会胡萧途径茶坊,找店主开了坛酒,喝到昏睡过去。醒来发觉,茶坊正对面围满了人。从旁人口中得知,有一对途径此地的父子正在卖艺。
他不喜欢凑热闹,自然没当回事。留下银两,抱着喝剩的酒坛准备回燕州,忽听到有人大喝一声:“出人命了!”
出于对“人命”二字的敏感度,胡萧拔腿就跑。没跑几步,又听到有人继续道:“真是活见鬼,这人竟然又活了!”
脚步蓦然停住。
胡萧没作思考,旋即掉头。
他想会会那对卖艺的父子。
他来得晚,八字胡男人已带着孩童收摊。
周围人还在连翻感叹,这死而复生的戏码着实难得一见,纷纷投出碎银。胡萧心痒难耐,没亲眼所见不太甘心。便摸出一锭金子,在那个八字胡男人面前晃了晃,道:“刚才的戏法,劳烦兄弟能不能再演一遍?”
八字胡男子见到金子,摸摸胡子笑了笑:“有缘即见,无缘不见,阁下晚来一步,只能说明我们无缘,不必强求。”
胡萧干脆利落又拿出一锭金子。
八字胡男子:?
男子身边的孩童眼巴巴望着这两锭金子,扯他的衣角。
见状,男子停下收摊的动作,指向他身后背的剑:“演也可以,需借阁下宝剑一用。”
胡萧闻言,取剑双手奉上:“请。”
男子接过剑,上下掂量了一番,抬眸凝视他:“我会将阁下这把剑吞进去。此为吞剑,是我方才所演之戏法。”说罢,他举剑抬头要往嘴里送。
胡萧:?
“等等……”胡萧大惊。这把剑是他贴身所带,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哪能被人吞进腹中。
男子身边的孩童比他还紧张,嚷道:“班……爹爹,金子我们不要了。”
孩童的劝说果然奏效,男子在剑离嘴边半寸的距离停下,突然脸色煞白,口中涌出鲜血,捂住嘴倒地,身子打滚,不消片刻没了动静。
胡萧与孩童面面相觑。
倒是目睹一切、全程看戏的路人试探性问道:“你爹又死了?”
孩童:“……”
他连忙去拉男子的手,急得放声大哭。
胡萧对血应激敏感,见血会生理性反胃,而此时毫无反应。心中生疑,壮着胆子去探男子的鼻息。
没呼吸了。
他默念一声:“得罪了。”又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无论他再三检查,眼前的事实都在告诉他——这个男人确实死了。
孩童还在哭:“我爹说了,吞剑每月只能演一次,否则元气大伤,重则呕血毙命……爹爹,你死得好惨呐……”
胡萧被他嗷到头疼。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刚刚还生龙活虎要表演吞剑的人,此刻一命呜呼了。
等等,他不是还没吞吗?
未等胡萧多想,他的裤脚被孩童抓住。孩童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大哥哥,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我和爹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剩我一人,我以后该怎么活啊。”
纵使知道有诈,还是禁不住这顿卖惨。胡萧从身上掏出好几枚金子,堵住孩童的哭声。
孩童含泪收金,对着胡萧连声磕头道谢,以一句“寻块宝地埋葬爹爹”为由,拖着死掉的爹爹离开现场。
“好家伙……”胡萧摇头叹气,抱臂在原地踱步,“不去演电视可惜了……坏了,”他猛地拍脑袋,自嘲道:“剑还没拿回来。”
无人的山路上,乐童拖着许连环大口喘气。
许连环睁开一只眼,确定周遭环境后,拍了拍乐童道:“行了,辛苦你了。”
乐童原地坐下,给自己揩汗,忍不住感叹道:“班主,你说世上怎会有这么好骗的人!”
许连环没附和,抬指戳了戳他的肉脸,“还说呢,方才演太过了啦你。”
“对了班主大人,”乐童对许连环撒娇,“有机会的话,你能教我这出死而复生的戏法嘛?”
许连环啼笑皆非。
这类堪称苦刑的戏法,他本不喜。偏偏在民间,这类戏法易博人眼球,也最好赚取银两。
至于死而复生,这可是他的秘密,怎能告知旁人?
他并未多言,从乐童身上取下一锭金子,将诓来的剑挂于腰侧,吩咐道:“你先回客栈和他们会合,我要去一个地方。”
乐童点头应答。
他望着班主离去的身影傻笑:自半年前摔了一跤后,班主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对他们非打即骂,还克扣他们工钱。如今不仅教他们各种戏法,还将赚来的金银都分给他们。这样的班主,他愿意跟一辈子。
燕州,闻香坊。
许连环刚踏入,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呛到咳嗽。他掩鼻招来老鸨,先是亮出金子,随后摊开一副画像,问老鸨可见过此人。
老鸨见怪不怪,忙上下打量画像,回道:“见过见过,客官若是喜欢这类男子,小店也可……”
许连环手一挥,抛出几两碎银当答谢:“打住,没见过算了。”
哪知刚转身,迎面撞见了那个傻子。
许连环面不改色,将金子塞进老鸨手中,威风凛凛地道:“给大爷我上桌好酒好菜,还有,把你们店最好的姑娘叫来。”
闻香坊三楼。
许连环坐于窗边,将满桌好菜一扫而光。
对坐的胡萧沉吟不语,叫来的姑娘一个劲给他添酒,片刻功夫喝到面红耳赤。许连环见时机成熟,慢吞吞道:“这位兄台,花掉的金子,可要不回了。”
胡萧身子微晃,吐词却分外清晰:“钱财身外物,我不是来要回钱的。”
“那你是来?”
胡萧支走姑娘,向许连环压低声音道:“我想向兄台请教,你是怎么做到假死的?”
许连环眸光一紧,语气中分明多了几分探究:“不瞒你说,在下靠戏法为生,若是将内幕告之,岂不是自砸饭碗?”
“我明白。”胡萧扬唇笑了笑,“在我那个时代,有个职业叫魔术师,跟你这行差不多,揭秘对于魔术师来说是大忌。”
许连环听得云里雾里,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动。
他说:“我想假死一次,然后重新活着。”
重新活着,好一句重新活着!
许连环难得地想与他喝上一杯,攥拳忍住,问他:“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胡萧身子一僵,双眼似蒙了雾。直到许连环重复,他才略显生涩回道:“我、我叫胡萧。”
“好,胡兄,我若能让你假死,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明显难到了胡萧。他握拳轻敲额头,费力思索,继而“啊”了一声,“画像……我记得你在找人。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让你见他。”
许连环将画像展开,半信半疑地指着画中人,“当真眼下就能?”
“对。”胡萧的指腹擦过画像,在脑海中仔细临摹。后抬臂遮脸,再露面,变成了画中男子的模样。
变脸!许连环一眼认出。不同于易容,这是师父教他的戏招,只有内力极为深厚之人才擅使的功法。
此前的烦忧豁然解开,他找到了更好的法子。
思及此,许连环拈住一枚指盖大小的木片,对胡萧道:“此为屏息香,闻之让人假死。”
言罢推窗,目光紧紧锁定楼下路过的女子:“你帮我混入凤族偷梁换柱,拿到九凤珠,我就将此物赠你。”
“你要我事成后,到野竹林中的第三千零八颗竹子处碰面,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胡萧回头朝许连环抱怨。
许连环惊讶:“你不会真数吧?”
“哈哈哈。”胡萧大笑道,“哪能啊,我还没那么笨。许兄,你看那个屏息香……”他脸色骤变:“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