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二日，完颜罕普禀告：林和靖公子帐中无人，可能是不辞而别了。
萧燕燕对这位才情出众却心胸不太宽阔的林公子，是又气又怜。
完颜罕普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林公子虽有不是，但究其根由，却错在天朝。”
沈冲和萧燕燕一愣，心想，这是不是躺着也能中枪？怎么这小情侣的儿女私情也能怨到契丹头上？
完颜罕普说道：“林公子与完颜姑娘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二位天使见不到罢了。”
沈冲正在用小刀和一只烤熟的肥羊较劲，听了他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便将小刀插在肥羊上，伸手取了湿布边擦手边说：“您就别卖关子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完颜罕普说道：“这件事之所以发生，在于天朝的‘荐枕’制。此事违背伦理，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沈冲与萧燕燕默不作声，觉得完颜罕普的话十分有理。
只听他继续说道：“最初的时候，女真部落中会选一些平民家的女子或者是家中的女仆去服侍银牌天使。我们还能多赠些银两，作为补偿。”
想到了完颜姝影，沈冲和萧燕燕心中不免一阵难过。
“但后来，就要求女真贵族家的女孩、甚至女真贵族的妻子去陪睡。这，简直是对女真族的巨大侮辱。”
完颜罕普的话，让萧燕燕大为惭愧。
她不曾想，以泱泱上国自居的契丹朝廷，居然会默许使者有如此荒诞离奇、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事。
完颜罕普望着远山，轻叹一声，“天使可知，数年前女真叛乱，朝廷重兵镇压，双方在密山相持一年有余，当真是流血漂橹、浮尸千里。”
沈冲说道：“只听说密山之战惨烈异常，朝廷虽然最终获胜，但出征者十不还一，国家多年积累的财富也耗费一空。”
完颜罕普说道：“经此一战，女真险被灭族，从此一蹶不振。天使可知，女真部落明知不敌，为何仍要拼死一战？”
这段历史十分清晰，后周大将赵匡胤陈桥兵变，逼迫后周皇帝退位，建立宋王朝。
为了稳固政权，他采用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策略，明面上频频示好契丹，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灭掉南方割据政权。
暗地里挑拨女真、室韦、奚、黑车子诸多部落与契丹的关系，散布契丹剿灭诸部的谣言，让契丹疲于平定内乱，无暇顾及中原。
萧燕燕道：“是女真部落中了南朝汉人的离间计？”
完颜罕普摇了摇头：“如若主明臣直，南朝汉人焉能离间？”
他的思绪飘回数年之前，讲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混同江边，契丹使团浩浩荡荡地前行着，他们奉朝廷旨意前往女真，传授商船的建造技艺。
这本是契丹与女真交好，互利互惠的大好事。
女真部落极具热情地款待着契丹使者。
但在一次篝火晚会上，契丹使团的银牌天使，看中了一名翩翩起舞的女真女子。
银牌天使见色起意，便令女真部落选这位女子“荐枕”。
怎知这位大美人非是他人，乃是女真混同江部首领完颜昌列的妻子。
契丹银牌天使怎会将小小的女真部落首领放在眼里？
当晚便恃强将那女子抢了过来。
谁料想，这名女子性情刚烈，次日便自尽在银牌天使帐中。
在混同江边督造商船的完颜昌列得知此事，羞愤难当，冲冠一怒，率兵突袭使团大帐，将银牌天使乱刃分尸。
完颜昌列虽然雪了胸中之耻，却也深知自己杀了天朝使者，契丹必不能善罢甘休，便派心腹将领联络长白山、海兰江、鸭绿江三部女真首领商议对策。
长白山部与混同江部素来要好，首领也是胸怀大志之人，不经此事时，尚且跃跃欲试。
于是率先拉起反旗，攻打契丹东京道州县，挑起战争。
一时间，女真与契丹数十年的和平被打破，百姓携家避难，良田化为焦土。
果不其然，契丹朝廷震怒，出精兵三万，上将十员，声称一月之内，将女真的白山黑水化为尸山血水。
战事一起，再无置身事外之人。
女真四部，同源同种，为求生存，海兰江部与鸭绿江部也被迫加入战团。
契丹铁骑当真天下无敌，众将士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就连战马也都披了铁甲。
女真男儿虽然英勇无畏，但在武器装备上与契丹军队相差甚远。
一些下层士兵的弓箭箭头还是磨尖的兽骨，根本射不穿契丹将士的铠甲。
实力上的悬殊，让契丹将领断定，这场战争将以碾压的优势迅速结束，渐渐生起轻敌之心。
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女真人保卫家园的决心，女真人仿佛水面上漂浮的葫芦，压了下去，马上又浮起来。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此拉开帷幕，女真部落虽然损失惨重，但契丹的军队也被拖入了泥潭。
女真人越挫越战，契丹朝廷只能一次次增兵增粮。
从最开始的三万军队，到最终的十一万铁骑。
从一个月内剿灭女真，到长达一年的拉锯战。
最终，在渤海国主的出面斡旋之下，女真为保部落延续，向契丹献上降表。
经此一战，女真人压下了心中仇恨的种子，契丹朝廷却并没有进行任何反思。
……
沈冲着看了一眼萧燕燕。出使前夜，她问沈冲：“如何征抚女真？”
沈冲当时也是这种笑容，胸有成竹地说了四个字：“恩威并施。”
他二人官职为宣徽、控鹤。宣，自然要施恩抚慰；控，当然是武力征伐。
无疑，现在是施恩的时候了。
沈冲顿了一顿，庄重地说道：“我二人代天巡狩，有临机专断之权，从今日起，女真废除‘荐枕’之制。”
完颜罕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望着这对青年男女。
沈冲继续说道：“今日你便张贴告示，晓谕女真各部，即日起废除‘荐枕’之制，过往‘荐枕’之家，永免赋税。”
萧燕燕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再加一条，曾‘荐枕’的少女，赏赐银两，选择军中少年婚配。”
完颜罕普向沈冲和萧燕燕二人深鞠一躬，诚挚地说道：“我替女真四部、七万族人谢过天使大恩，此后若有驱策，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萧燕燕莞尔一笑，“此刻便有一件棘手的事，要与大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