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谢迟升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温柔，此刻凉薄如雪。
“回不来，就在文国待命，届时以死报效国家吧。”
池息照看不见谢迟升的脸庞，但觉得他的神情一定十分恐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官员表情微滞，哑口无言。
谢迟升自嘲地说：“怎么，觉得朕太狠心了？”
官员惶恐地叩首：“臣不敢，只是大文有些回不来的暗士功劳显著，实在是可惜！”
“可惜？”谢迟升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一丝愤怒：“为了复国大业，什么都不可惜！朕卧薪尝胆二十余载，无数于人鞠躬尽瘁用尸骨给朕铺路，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官员垂下眼眸，神情暗淡：“臣明白，圣上肩负使命，不敢有差池。”
池息照五味杂陈，疏忽间不小心使得帘子与门框碰撞发出微弱的响动。
谢迟升骤然回头，但看见她的那刻眼中的狠戾与冷酷顿时融化，柔和起来。
池息照的心“砰砰”作响，窥探被发现的紧张与羞愧让她耳根染红。
她做好了承担自己这不正当行为的心理准备，暗暗低下头。
“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池息照愣了一会，意识到谢迟升虽然是看着她的，但却是让那官员退下。
再抬眸时，谢迟升已经从龙椅上起来。绯红色衬得他肌肤很白，但丝毫没有阴柔之感，反而有孑然一身的力量。
池息照匆匆关上帘子，将谢迟升的目光横隔开。
但谢迟升很快走来，掀开帘子，再次映入她眼帘。
“听见多少？”他轻声问，全然没有怪罪的意思。
池息照敛眸：“从你说以死报效国家开始听的。”
她心虚得攥紧了手，不知为何她不想说听到凌王的事情，也不想说自己最近听见奇怪声音的事情。
谢迟升叹了口气，以为她是害怕自己才露出的恐慌：“你也觉得我狠心么？”
池息照看向他，她并不想暴露自己，于是抿唇点了点头。
谢迟升对她而言是善的，她觉得世间所有人都有善恶，只是针对的人不同而已。
“我的亲人和拥护者都死在别人的国土上，我父皇只留给我八个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谢迟升埋头，继续说道：“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也想过舍弃身份做一个普通人，但他们的亡魂日日在梦中向我哭诉。”
池息照很难理解他的遭遇，但是被发丝掩盖的眼睛里，如今应当满是难过吧？
她伸手，衣袖顺着细腻的肌肤滑倒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
她想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抓住了腕骨。
谢迟升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眸光流转划过火星：“那文老儿与我父亲一同统一几国的天下，可他嫉妒我父亲坐上皇位，于是污蔑他用巫蛊之术残害有异心之人，令百姓忌惮于家，忌惮天子。最后他带兵起义，自己当了皇帝。”
池息照瞪大双眼，她听说过一些有关前朝的传闻，但并非谢迟升口中这般。
她吃惊道：“可我听说，是……”
她的话在她看见谢迟升被仇恨吞噬的红眼中噎回去了。
“你很惊讶吧？所有人都以为文老儿是救世主，可是当初打仗之时，是那些官员自愿以蛊起誓的。后来他们生了异心，还以为传闻的蛊虫不过是虚晃他们的。于是他们愈发觉得不被重用，想要和文老儿密谋，才肝肠寸断致死。
我们于家虽是巫术之家，但能害人亦能救人，他们若不是害怕被发现逆心，早就来找我父皇求解药了，何至于四处求医不得。他们是知道此事一经发现，以叛国之罪刑处死得更早，贪生罢了。”
谢迟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她面前卸下了软肋的盔甲，无力得像是随时会折断的稻草。
池息照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些事，但她还是选择轻轻搂上谢迟升的背脊，像是哄婴孩一般慢慢拍着他的背。
清浊同流，本就如此。
她记得自己的嫡出兄姊看到父亲被押走时，哭得撕心裂肺。而她在一旁只有震惊，愣是一滴泪没掉，被主母骂是没心肝的东西。
可能对于他们来说，父亲是一个好父亲，爱护、宠溺他们。可对于池息照来说，就不同了。
“阿升，我明白你。”她缓缓阖上双眼。
谢迟升的手颤巍巍地攀上池息照的手臂，看她的神情极尽痛苦，其中却升起亮光：“真的吗？”
“嗯。”池息照轻声应了，但她还没忘记今日前来的原因，犹豫地继续说道：“阿升，其实我今日贸然来找你，还是有事想问，但你若今日心情不好，我就改日再问。”
谢迟升身子顿了一下，缓缓抬眸看她，露出笑靥：“无妨，你说便是，我巴不得你天天有事来问我，这样我日日能见到你。”
这时候池息照才注意到，谢迟升眼底的青黑，应该是最近都没休息好。
谢迟升应当比如今大文那位昏庸的赤丰皇帝勤勉，她是这样想的，殊不知自己心中的横秤已经开始偏斜。
“你要注意身体。”她嘱咐起来。
谢迟升微微笑了一下：“瞧你，刚还说要问我事情，又开始说起别的了。”
池息照愣了一下，沉思在得知凌王是确有其人后，该问些什么。
“我想问……”
她的话被正殿内传来的声音打断。
“圣上，臣有急事求见！”
池息照唇瓣微启，但还是落下了：“你先去吧，改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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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途穷，残阳微弱，昏黄色将弃城晒成金黄的样子。
池息照从两仪殿出来时，是常德将她送出来的。
“娘娘，您真不留下陪圣上用晚膳？”常德说道。
池息照回道：“出来时未和我阿妹讲过，还是快些回去别让她担心好。”
谢迟升是想留她一起吃饭的，她也可以借机问出问题。
但她有点茫然，一时冲动让她去了两仪殿，可是她该怎么说起这件事情呢……她的猜测只会伤到牧贞和谢迟升，所以她想再自己思量些时日，那时候再好好告诉谢迟升。
回去的路上，她低头发呆，将这些日子的事情统统想了一遍。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双脚，她才抬头望去，是一个宫女。
“娘娘留步！”
宫女神色紧张，拿出一块玉佩，行礼说道：“奴婢是周皇后的贴身宫女，娘娘死前让我一定找到您。娘娘那日去两仪殿想见圣上，再出来以后就失神落魄的，后来死前说有一定要让您知道的事。”
池息照未见过周心昭身边跟人，故警惕不少。但那玉佩就是周心昭当时给她那块，不像假的。
“抬起头来，周皇后有何事要告诉我？”她说道。
宫女抬头四处张望一番，才定定地看着池息照，小声说道：“娘娘将要告诉您的事情放在了生前居住的坤宁宫里，说此事只为您不为娘娘自己。”
池息照疑惑：“我与周皇后相识不过数日，为何周皇后放了什么在宫里？”
宫女答道：“娘娘在床榻下放了一个木盒，说不许奴婢私自打开。”
“那便带路吧。”
池息照虽然不解，但是周心昭生前待她不算差。虽然是一个被爱所困的娘子，但本质还是善良的，她也不愿让周心昭的遗愿不能完成。
经过一处十分奢华的宫殿时，池息照下意识停住脚步想转弯进去，却被宫女叫住了。
“您走错路，坤宁宫还要再往前一些。”
池息照抬头，牌匾上分明写得是坤宁宫三字。
宫女顺着池息照的目光看去：“大于皇城有两座坤宁宫，一座只为您建，一座是给娘娘住的。”
池息照诧异，却没再说什么，心中愈感悲凉，原来连周心昭的寝宫都是代替品。
她跟上了宫女的步伐，未再过多停留。
周心昭所住的坤宁宫要比池息照刚刚看见的小很多，甚至于连那个宫殿一半的辉煌都没有。
入秋的叶子零零散散落在砖地上，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
池息照随宫女进了正殿，不过逝世几日，这里就染上了尘埃的呛鼻味道，惹得池息照呛了两声。
宫女惭愧道：“圣上遣散了坤宁宫侍奉的宫人，所以就成这样了。”
池息照拿衣袖遮着鼻子半天，稍有缓和后才放下手臂：“无妨，你说的木盒在哪里？”
宫女打开层层帷幔，到了床榻旁，从叠好的被褥中抽出一个木盒子，呈给池息照：“就是这个了。”
池息照接过木盒打量许久，只是个普通的木盒，甚至没什么机关。
她扣动木盒的锁门，打开时却吓了一大跳，惊得瞬间将木盒抛了出去：“啊！”
宫女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住池息照，关切道：“您没事吧！”
说罢，宫女寻着池息照的方向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掉落在床榻上的木盒里爬出数只蠕动的小虫子来，盒内还有一个小小浑圆的东西被绢布包裹。
宫女惊慌失措，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奴婢不知道木盒中有虫子，不是故意吓您的！”
池息照是不怕虫子的，但刚刚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着实惊到了。
如今娇小的人儿平复了胸膛的起伏，大胆地弯腰凑上前观察那些小虫子。
奇怪的是，她自小不似家中嫡出姊妹般以千金的身份教养，而更像个野丫头，所以无聊时也会拿树杈逗虫子玩，分辨四季变幻中出现的不同虫子，可这种她却在秋日没见过。
“我不怪你，你上前来瞧，这可是此地特有的虫子，我怎么从未见过？”她朝宫女招手。
宫女恭敬地上前，在池息照身后抻长脖子，仔细看床榻上的虫子，又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