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再次醒来,窗棂外洒进皎洁的月光。
池息照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在她身边坐着的人影。
“你醒了。”是一个男声。
池息照抬手捂上发沉的后脑勺,起身后视野里的所有东西开始汇聚成型。
谢迟升那张脸在夜里更加柔和,望向她的瞳眸似水透亮。
池息照想起白日与周心昭间发生的事情,一时难以恢复原样看待谢迟升,只是抿紧嘴唇缄默着。
谢迟升温暖的指尖想要覆上她微凉手背时,被她轻轻一挪躲开了。
池息照撇过头,不知如何面对。
谢迟升的手滞在半空中许久,才缓缓收了回去:“你都知道了?”
池息照惊讶于谢迟升这么快意识过来,但仍是淡淡地回应:“嗯,猜到一些。”
谢迟升轻轻笑了一声,久久开口:“不是猜到的吧?周心昭告诉你了。”
他并没有问她,而是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的。
池息照扭头看向谢迟升,月光在他背后将他整个人衬得比平日冷了些,但远比不上她在两仪殿前看到的那个,于龙椅上立如苍松般面容寡淡无光的于靖扬。
明明是同一人,却相差好多。
“周心昭死了。”谢迟升平静地说。
池息照拧起眉心,猛地对上谢迟升的眼睛:“你把她处死了?”
谢迟升垂眸,眼睫的影子将他的眸遮盖,黑漆漆地看不出情绪。
“不是,她自己了断了。”
池息照难以相信周心昭会这般轻易地了断自己,明明她说宁可让谢迟升给她一个痛快。况且,池息照已经说了不会把此事告诉谢迟升,她怎么还
“对不起,我骗了你。”
池息照抬眸看向谢迟升,他愁着脸,十分愧疚的样子。
池息照也不再遮遮掩掩,冷笑道:“为何骗我?若是周心昭不告诉我,你想怎么圆自己的谎?”
谢迟升坦言:“文国的人查前朝之事查得紧,我已不能留在文国,故将你一同带回。怕你一时想不开,跑回去”
两人沉默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池息照缓缓开口,面无表情:“不对吧,应当是你们害怕我跑回去将于国在弃城扎根之时说去了,乱了你们自己的计划。”
谢迟升有些慌张,解释道:
“你那时高烧不醒,我不放心将你留在那里,又有私心想和你一起走才如此做。带文国之人回领地,我只能以万全的法子,既带你回来又不置大于百姓于不顾。我想等你熟悉这里的生活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你就能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并非有意要骗你。”
池息照沉沉地叹了口气:“阿升,你不该骗我的。你骗我一次,让我以后如何相信你。”
谢迟升没再解释,紧绷的肩膀慢慢耷落下来:“是我的问题,你如何赖我都行。”
池息照觉得此事无解,谢迟升作为于国皇帝说得句句在理,但是对她来说就是不对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讲理就不能讲情,讲情就不能讲理。
谢迟升只是选择了对他来说最正确的事情。
池息照是被他从阎王身边抢回来的人,又拿什么底气继续赖他?
她看向谢迟升:“你救了我,我没资格赖你,只是心中郁闷而已。”
谢迟升蹲下与她平视,字字恳切:“以后我绝不会再骗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无论做大于的皇后还是谢府的主子,我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升。”
池息照点了点头,可是心中似乎并未完全信任他所说的话。
她昏迷数年,又已从大文来到所谓的稽胡地盘。如今她是笼中雀,哪怕打开笼门,她又能去哪里呢?
不过是谢迟升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而已。
谢迟升见她缓和下来,微笑着说:“过几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可能没法来看你。你想继续住在这里,还是搬到离我近的住处?”
池息照想自己静静,于是打发他:“我在这里就好,你去忙吧。”
谢迟升垂眸,眼睛中划过一丝失落,但仍旧心平气和地说:“好,都听你的。”
说罢,他在月亮清冷细腻的微光下渐渐消失。
谢迟升有要务在身,连着数日没再找池息照。她就自己在“谢府”里沉思,想将自己的后半生想个明白。
这期间她也知晓了谢老爷和谢夫人并非谢迟升的生父生母,而是为了随行保护谢迟升的身份。
于国只活了谢迟升这一个皇子,谢老爷和谢夫人都是当年于国皇帝身边的亲卫,得临终嘱托将谢迟升养大成人。
这几日她每当马上准备妥协要和谢迟升在一块过一辈子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出现奇奇怪怪的声音。
“这位就是津国公府的息照娘子吧。”
“我叫池息照,如今找到了亲生父母,日子还不错。阿姊是池淑妃,这几日让我在宫里陪她。”
“息照小娘子与凌王天造地设,日后定能恩恩爱爱至白头。”
池息照不知道这些声音从哪里来,但听着十分真切熟悉。
津国公府、池息照这些与她息息相关,又似乎毫无关联的话语,时刻揪着她的心,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嘶。”
池息照正在和牧贞学着绣图案,一走神就扎到了手。指尖下意识弹开,针线也落在桌案上。
牧贞拉过她的手,仔细吹了吹:“阿姊最近总走神,是不是想阿升哥哥了?”
池息照叹了口气,将脸颊撑在掌心里,恹恹地问道:“是我最近总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可我对这些声音都没印象,你说是不是我精神出问题了?”
牧贞放下手中的竹圈,起身跑到她身旁坐下,拉着她的衣袖说:“阿姊,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是我平日在你旁边念话本,或者谁来说话的声音,被你不知不觉记住了。”
池息照没多想,徐徐道来:“我听见有个娘子应当是津国公府的孩子,还有个阿姊是宫嫔。她似乎还有夫君,是位王爷。”
她见牧贞的神情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就恢复笑脸:“我以为是什么呢,郎中之前说要在阿姊身边多讲话,我就时常来读话本,估计是阿姊给记住了。”
池息照愣住,似乎牧贞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又哪里不对
是不对,她没和牧贞说这娘子名叫池息照,可话本怎么会有如此与她相似的名?莫不是她下意识代入自己了?
她觉得怪,有一种密密麻麻怵感攀满全身。直觉告诉她,牧贞是唬她的。
池息照故作笑靥,泄了口气:“原来如此,今日也不早了,我这初学者绣得乏劲儿,不如明日你再教我,否则我的手要扎成筛子了。”
牧贞笑道:“阿姊若是不用功,可赶不上阿升哥哥过生辰日送给他了。”
池息照附和着将牧贞推到门口:“好啦,明日我定会完成阿妹布置的任务,今天就让阿姊好好歇一歇,行吗?”
牧贞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又与她好好嘱咐几句才走。
合上门扉的那刻,光线被拒在外面,屋子霎时漆黑,安静无声。
池息照抹了下额角,消瘦的面庞看起来又添上一些疲惫。不知为何她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像是身体在怕什么一样。她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一定要找谢迟升问个清楚才行。
牧贞小小年纪怎么会撒谎?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牧贞是很喜欢谢迟升的,若不是牧贞替谢迟升瞒去什么事情,就是谢迟升教她说了什么。
池息照在门扉前低着头,阖眼挣扎着,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她又来到了周心昭带她去的那处木墙,在正确的位置敲击后木墙缓缓打开。
一路上,宫人们都是见她后低头行礼的,与那日她走在这其中不同,似乎宫人们已知晓她的身份。
走到两仪殿前,又遇见了那个拦她的宫女。
宫女见她,慌张地施礼说道:“娘、娘娘,上次是奴婢怠慢您了,您今日是来找圣上的?”
池息照疑惑:“娘娘?”
宫女阿谀道:“宫人们都知道您是未来的大于皇后,叫您娘娘是最大的尊敬。咱们大于没有太后,所以宫中您位分最大,故称您娘娘。”
池息照抿唇,一时不想反驳她。她要见谢迟升,这个身份是最好使的。
“我要见圣上,他可在?”
宫女回应:“圣上近日忙于政务,日日不离两仪殿。要是有娘娘去劝,圣上也能好好歇歇了。”
池息照没再理会宫女,径直走了进去。
两仪殿的正殿大门是会见官员的地方,其余人想要进去都得走偏门。池息照一路走到了偏门旁,见到了一位守着的公公。
公公知道池息照的身份,皱着脸皮笑意盎然:“娘娘来啦!奴才常德见过娘娘!”
池息照从门缝朝里面看去:“圣上不在?”
常德回应:“圣上在正殿会见官员呢,偏门进去是正殿的内室,娘娘不如先进去等着?想必官员们走后,圣上就会进内室了。”
池息照点头,常德拉开偏门的帘子,一手掩在帘边上,护送她进去。
她坐在椅榻上等着,常德就笑呵呵地站在她旁边候着,让她浑身不舒服。
池息照瞥了常德一眼:“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
常德恍然大悟一般,哈腰殷勤着退下:“奴才明白,那奴才就在门口候着!”
常德出去后,池息照才得了喘息的机会,站起来直腰活动了一下。
她见内室最里侧有扇帘子,大约是通向正殿内的。她想看看谢迟升还有多久才能来,于是悄悄走近,给帘子扒开一个缝隙。
这扇帘子处于正殿龙椅侧后方的一个暗处,不容易被人发现。
她只能看到谢迟升的红色衣角,以及远处一些跪着的官员在阐述事情。
其中一个官员开口道:“圣上,文国皇五子凌王对咱们的动向已经有所察觉了,这几日已叫许多还在文国潜伏的暗士抓紧回来,还有一些一时难以脱身。”
池息照吃惊地捂住嘴,眼皮一跳。
凌王果真不是话本里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