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池息照缓缓睁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奇怪得很,她记得在满门抄斩前,她带着妹妹逃出来,最终在雨中筋疲力竭地跌倒。模糊中,有个人影走到了她身前,她就晕倒了。
“息照小娘子,你终于醒了!”
帷幔外,一个年迈的女声传进她耳畔。
她歪头看去,是谢迟升家的张嬷嬷,似乎很激动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感觉只过了一年,张嬷嬷那半白的头发就全花了,步态也添上几分虚浮。
她开口道:“张嬷嬷?是你们将我和阿妹救起的?”
隔着薄纱的人影似乎有所迟钝,险些让她以为认错了。
直到那双粗糙褶皱的手掀起帷幔,慢悠悠地捆好。
张嬷嬷的面庞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和蔼地说道:“是啊,小娘子当时晕倒了,一晃就是七年。”
池息照整个人滞住,不敢置信地问:“七年?”
张嬷嬷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是啊,谁知道你一晕就是好几年过去了。多少郎中大夫来瞧,都说你没有毛病,是心魔所致,如今终于肯醒了。”
池息照埋低头,虽然父母待她并不好,但是她头一遭见那么大的阵仗,无数官兵将府邸里与父亲有血缘关系和妻妾关系的人活捉走。
她和阿妹因为没冠姓,只被当作府中的小丫鬟留在府中等待打发。她害怕极了,生怕官兵查清楚事情后将她们也带走,连夜抱着妹妹逃走。
再怎么说,父母也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还有府中那些未加冠笄礼的嫡出兄长姊妹,对她再不好,也是无辜受牵连的性命。
一下子,一大家子全都没了命,那时确实令她无比崩溃。不知道能去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只能漫无目的的逃跑。
“嬷嬷,我阿妹呢?她活着吗?”她激动地问道。
张嬷嬷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活着,这几年都在谢府教导,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
池息照长舒一口气,心中踏实许多。谢家教养极好,所以谢迟升那般温柔,想必阿妹也会被他们教导得很好。
可她的神色仍高兴不起来,长睫扑朔,眸光暗淡。像一潭月光映过的湖水,虽然有亮光,却仍漆黑。
张嬷嬷看出她的失落,轻声安慰道:“小娘子,虽然这几年从指缝里溜走了,但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不是?”
池息照勉强地露出微笑:“嬷嬷说得对,但可能我还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吧。对了,阿妹此时可在府上吗?”
张嬷嬷见她将注意力分散到别处,连忙应道:“在呢,此刻应当刚刚由夫子教完书法,我这就去将她叫来陪你。不过她记事后你一直不醒,或许会有些生疏,但毕竟是亲姊妹,时日久了还会亲的。”
张嬷嬷走后,池息照注意到旁边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花样很别致,大约是这几年才流行的款式。
她起身自己穿上,环视屋内。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装修精致,多是檀木做的物件,香炉中燃着淡淡的茶果香气。
桌案上有一盏刚刚沏好的茶,她拿过倒了一杯,是她最喜欢的毛尖。
但是她看着小小的青瓷茶碗,不知为何,毛尖还是毛尖的香气,她今日却意外不想喝。
茶香在鼻周转了几圈,竟让她觉得十分不安。
池息照干脆放下了茶,跨过门槛走到□□院。
此时张嬷嬷刚好领着牧贞过来,转眼几年,阿妹都长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阿姊,你醒啦。”
牧贞看起来十分乖巧,周正的五官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池息照满眼惭愧,眼角晕开绯红色,柔柔回应:“抱歉,让你一个人长大了。”
牧贞摇头,小巧细腻的手拉住她,说道:“我早听人提起过阿姊的事情了,阿姊能醒来就是最好的事情。”
池息照将手覆在她手上,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虽然也保养得不错,但掌心有了细细的茧子。
大约是之前在府邸会被主母的孩子使唤做些事情,所以不知不觉中,已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吹弹可破。
“小娘子,不如让牧贞带你熟识一下府邸的路。估计公子知道你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会回来了。”张嬷嬷说道。
池息照颔首,被牧贞拉了出去。
一路上,谢家的侍从丫鬟都会恭敬地向她问好。
谢家府邸很大,要比她们家之前的府邸整整大上几倍。光是几个别院,她就绕晕了。
走至谢府大门时,池息照见到紧闭的大门,顺口问道:“忘记问了,咱们如今在哪里?官兵这些年有查到咱们吗?”
“咱们在屹泉,这是边境县城,没有官兵追查咱们,阿姊放心。”牧贞语速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带阿姊去花园看看吧,还没去过那里呢。”
牧贞拉着池息照一路走过鱼池到了花园,花园种了许多奇珍异草,大多是池息照以前曾和谢迟升说过的品种。
这些景象映入她眼帘时,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话本上那些奇异的花草,竟被谢迟升找到这么多。
但最显眼的,还是站在花园正中央的一位女子。
女子一身舞衣婀娜多姿,纤细的腰肢扭动时如袅袅徐烟轻柔,但每个动作的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处。奇花异草在她周身更像绿叶,衬她一舞惊鸿。
看到正脸时,池息照有点不敢置信,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像自己的人。不过女子多了些妩媚,如同百花之首。池息照则是一波碧水,与她大不相同。
舞毕,女子才注意到池息照的存在,错愕地看着她。
“我叫息照,不知这位娘子是?”池息照礼貌地说道。
“原来你就是息照。”女子自轻笑了一声,看她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落寞:“我叫周心昭。”
池息照吃惊:“你我如此有缘,我的两字里恰好有你的两字。”
心是她息字里的下半部分,昭则取了她照字的上半部分。
周心昭摇头,自嘲道:“不是缘分,是故意像你的。”
池息照疑惑,觉得眼前人虽然对她没有恶意,却像是即将折断的花枝在慢慢枯萎凋谢,有气无力。
她问道:“故意?”
周心昭叹了口气,露出难色,但仍是笑着对她说:“娘子不知”
周心昭话还没说完,牧贞就挡在了两人中间,相似看不见周心昭一样,对着池息照说道:
“阿姊,这位是谢府买的舞娘。阿升哥哥有时宴请那些老顾客,就得有舞娘来舞上一曲助兴了。我估计他快回来了,咱们回去打扮打扮吧?阿姊这样显得脸色不大好,他定会心疼。”
池息照蹙眉,颇感不适。不知为何,她觉得牧贞有点没礼貌,平白无故打断了周心昭说话,又是一副不想继续与其聊天的状态。
但她转念又想,牧贞在谢府长大,又得谢迟升照顾,定然就是个府邸千金的脾性了,不想与下人说话也是正常的。今日刚见牧贞,万事可以以后再教,不必刚刚相认就闹得不开心。
她一脸歉意说道:“心昭娘子,那我们先走了,改日再聊。”
“好,你快去吧。”周心昭道。
分别后,牧贞就带池息照去了她的房间。
池息照见阿妹房间装扮得精致,琳琅满目的昂贵物件都错落有致地摆在各个角落,她也就知道谢迟升没有亏待她阿妹了。
牧贞比自己想象中更认她这个阿姊,也让她放心不少,至少她们姊妹二人未因此有嫌隙。
牧贞将她推到梳妆台前,按着肩膀让她坐下:“阿姊,今日我来给你化妆。你之前没画过,我可是和府上的丫鬟们学了好久了。”
池息照含颌应道:“好,依你。”
细挑弯弯的黛眉间,画了一抹梅花。再往眉尾两侧添上斜红,薄面桃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有些恍惚。她昏迷数年,连这张变化很大的脸都是陌生的。
她在府邸从未化过妆,却总觉得脸上的妆容十分熟悉。
她将手指轻轻点在额心的梅花上,总觉得不太对,端详半天才说道:“换成桃花,会好很多。”
池息照见牧贞久久没有答,扭头看过去,才发现阿妹发愣好久。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她笑道。
牧贞回神,才为池息照擦了额头那抹梅花,边画边说:“阿姊厉害,如今最流行桃花形状,没想到阿姊有如此过人眼光。不过我是觉得梅花与阿姊气质相似,才画上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池息照满意地看着额心的桃花,拉过牧贞说:“我没怪你,梅花也很好看,但不知为何我今日就是觉得这上面配桃花更好。等明日的,明日你觉得阿姊和什么配,阿姊就画什么好不好?”
牧贞笑靥如花:“那就说定啦!”
话音甫落,侍从在外敲扣门扉,声音传来:“两位娘子,公子和主上主母一同回府了。”
池息照心中一悸,指尖微颤,最后慢慢攥紧。
一别后,已经这么多年了。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起身推开门扉:“劳烦带路。”
侍从对她十分恭敬,想必谢迟升的父母对她在这里多年没什么意见,才能让她如此体面的过去见面。
正堂前,池息照顿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款步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