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今日施粥的每一幕都在池息照的脑海中掠过,但并无不妥。
她快步走到马夫面前,从袖中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子塞进那人手里,好声好气:“把式,劳你去寻凌王,越快越好,情况如实告诉他。”
马夫是受命于人,不敢轻易让池息照犯险:“王妃,您可别为难我。没把您送回驿站,凌王定要怪罪我。”
池息照没工夫继续安慰马夫,转身留下一句话便走了:“他在意我的命,就没工夫管你。若有其余事,事后我替你担着。”
出城的路不远,由厨娘领路,她们很快就到了那伙流民所在的地方。
几个厨娘颤巍巍地哭泣,脖子上架着冷刃。
池息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镇定自如地上前:“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们威胁这几个厨娘也是没用的。我是蕙兰君,凌王的妻子,若有什么误会,你们冲我来便是。”
“放她们可以,但这冷刃上必须架着人。”一个身形较壮的男人钳着厨娘,往前跨了一步:“你来。”
池息照知道此刻不宜惹怒这群人,也不再争论辩解,径直走了过去。
“你别去啊!”沈雎雎见了情况吓得不知所措,拉了几下池息照的手臂,最后也没拦住她过去的步履。
男人见她痛快,给几个同伙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池息照感觉脖颈处添了一丝凉意。随即,几名厨娘都被放了。
男人粗鲁地将池息照两只手背到身后固定住,防止她耍小伎俩。
沈雎雎冲上去想要撞开男人,却被另外几人泛着冷光的斧子拦了下来,只能急得跺地。
池息照不慌不忙,继续周旋着:“好汉,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施粥的米,我用的是洛阳米铺买得好米,水也是城里的井水。”
她看得仔细,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又恢复了凶恶的神情:“若你没有用坏了的材料,他们怎会腹痛难忍?定是你们想要个好名声,又不舍得花钱,才酿的祸!”
这样的人应该只是被逼无奈,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只要好言相劝,未必不能找一条利己利他的共路。
“我知晓你们也有兄弟家人,因为他们受了罪,你们才如此恼怒。可这样解决不了问题。雎雎,你去城里寻几个好郎中来。”
她继续说道:“此事如果真因喝粥而起,也是我监管有失。我自己会些治病救人的法子,郎中来之前,我可随你们去。一来我跑不了你们安心,二来我也可以先用些措施缓解大家的症状。”
几个流民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带着哭腔开口:“老大,我妻子怀着孕快不行了,你让她去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好,你跟我们去,到时候拿郎中来换你。”
池息照随他们翻了几个山丘,索性她以前常翻,否则寻常千金恐怕已经走不动道了。
她想着阿达一行人不在这附近,但怕他们喝了粥也感觉不适,于是搭话道:“好汉,这附近除了你们的人喝粥,可还有别的流民营去了?”
男人如实道来:“这附近几个常驻的流民营都和我们在一块,他们都去喝了。还有一帮新来的,他们离得远,就算听到消息也赶不及喝粥。”
池息照松了口气,至少阿达他们相安无事。
抵达流民营时,已经夜入膏肓,微弱的火光将许多帐篷点亮。痛苦的哀声连绵不绝,光听着就十分恐怖了。
池息照知道押她来的流民中有人妻子怀孕,便先去看了孕妇的情况。孕妇躺在草席上,豆大的汗珠布满脸庞,捂着肚子呻/吟。
她朝孕妇身边的老妇问道:“肚子几时开始疼的?可有腹泻的症状?”
老妇摇头,急着说:“未时喝的粥,刚喝完粥不出半个时辰就开始腹痛,但是并未腹泻。这四周的人都是同一个症状,没人腹泻。”
池息照蹙眉,倘若并非腹泻,就应该不是米粥的问题,可是偏偏喝了粥的人才会有此腹痛的症状。
她抚上孕妇的手,轻声询问:“阿姊,你形容一下腹痛的过程,以及如今具体的感受。”
孕妇神色涣散,有气无力:“我、我开始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唤是没饱,后来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肚子里像是被咬了一样钻心得疼。后来越来越痛,如今整个人都使不上劲儿了。”
孕妇的丈夫见着心疼,扑上去将孕妇搂在怀里,用衣袖替她擦汗。
池息照不敢拿孕妇试手,于是起身准备再去问个年轻力壮的壮小子,却被孕妇冰凉、湿黏的手抓住了。
她看向孕妇,孕妇呼吸急促,看她的眼神极其绝望。孕妇从衣袖中掏出一盒膏油,看起来很是珍惜,是用手帕包起来的。
孕妇竭尽全力拧开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传出,她将膏油递给池息照,声音颤抖:
“阿妹,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家当了。求你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我要是活不了,你就救救他好不好?”
池息照不忍再看,仰头想将眼眶里的泪水风干。片晌,她才扭过头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稳地说出三个字:
“阿姊,都能活。”
离开帐篷,男人又领着池息照寻了个有症状的壮汉。壮汉额头微微冒汗,但是看起来症状比孕妇要轻。
壮汉忍着痛,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是申时喝的粥,喝完没多会儿就开始疼了。具体的也说不清,就是感觉肚子里有虫子咬我一样。”
池息照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孩童,孩童看起来症状似乎还要再轻一些。
壮汉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于是替孩童阐述:“我儿比我晚喝一个时辰,因为我是盛了粥给他带到大本营的,所以他喝得晚一些。”
池息照点头,蹲下去看着孩童,温柔地问:“你能告诉阿姊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阿姊知道你们的症状,才能让你们快快好起来。”
孩童开始疼得不愿说,后来被壮汉瞪了几眼,才乖乖回答:“我感觉自己怀孕了。”
壮汉听了自家儿子的解释,咣的一拳就砸在了他脑袋顶上,怒骂道:“蠢儿,什么时候了,还说玩笑话!”
孩童被打疼,哇地哭了起来,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说:“没瞎说,没瞎说,打我干什么!”
池息照瞳仁猛缩,整个人感觉毛骨悚然。微张的唇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怕自己过于草率,抿紧唇离了帐篷。
此后池息照又询问数人,只是不再问他们症状,而是问他们是否有感觉肚子里被什么咬过的感觉。
众人皆点头。
她有个大胆的猜想,那些人之所以肚子疼,是因为有虫在咬食他们!
眼下流民营的人们,症状深浅不一。郎中和沈雎雎他们路不熟,估计还要误些时辰才能到。
如果真如她所想,这些病人们几个时辰症状就发展得如此厉害,恐怕是一种来势凶猛的虫子,流民们撑不住多久。
池息照转头对着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命令道:“叫所有有症状的人喝水,喝得越多越好。喝完用手抵到喉咙深处按压,要使劲吐,吐不出就继续喝水。”
男人被她的命令一下子唬住,怔了片刻才意识过来,连忙吩咐下面的人照办。
好在洛阳与长安不同,水井和水渠的水源充足,足够所有人催吐。
一盆盆水从四面八方向帐篷内运着,人们的干呕声此起彼伏。
“吐了!吐了!”
池息照和男人听见一声欢悦的高呼,连忙跑去查看。
那个说自己怀孕的孩童呕出了许多食物残余,里面还蠕动着一些米粒般大小的虫子。那些虫子挣扎不久,就尽数死掉了。
其余人吐出虫子的消息也接踵而来,吐出虫子的人们皆不再腹痛。池息照断定,所有人腹痛的原因就是这些虫子。
可池息照心还没安下来,一个怒吼就传进耳畔:“你用命来换我妻儿的命吧!”
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搂住池息照迅速躲开了。这时候她才看清,来人正是那个孕妇的丈夫。
男人上前直接夺过此人的斧头,怒声斥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救了大家的命,你现在是要反了!”
两人一番争夺,最终孕妇的丈夫被男人制服,压在地上。
那人的怒火转为悲痛,痛哭起来:“老大,我妻子死了!死了啊!”
池息照心头紧了一下,她答应那孕妇能活着的旁人都能吐出虫子转危为安,怎么她却
池息照不计前嫌,上前问道:“你妻子吐出虫子了吗?”
那人摇头,难掩心中苦楚,嚎啕大哭起来:“她想吐,吐不出来,使劲半天脸都青了。她说来世再嫁给我,就走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丢下我不要了!”
池息照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只能去孕妇的尸首前好好送一程了。她说都能活的时候,孕妇应该很相信她吧?是不是最后一刻,也还盼着她来救她们?
她不敢继续想,抿紧唇朝孕妇所在的帐篷走去。掀开帘子的瞬间,她整个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