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众目睽睽之下,县令举杯一饮而尽,看向池息照和文鹄清。
池息照娇小清瘦的身子在群臣中犹如虎兔之别,所有目光如一道道凛刃,全部落在了她身上。
她凝视着县尉,县尉身份仅次于县令与县丞,却被安排到了角落的位置,如今又是面有愧色,像是知道什么却不敢说。
她垂眸看向眼前的金樽,拿起时有所迟钝,却痛快地饮尽。
众臣子谁也没料到凌王妃如此豪迈,且并未推脱,面面相觑颇为惊讶。
“我觉得这酒入口甘烈甚是好喝,凌王可否把最后一杯也让与我?”她柔声细语地看向文鹄清。
她想过了,倘若这酒有问题,与其她与文鹄清两人双双中计,不如弃一保一。她虽然不同于普通娇弱小娘子,但无论力气还是地位,都不比文鹄清更占优势。如此境况,保他才是万无一失之策。
文鹄清看向池息照的眼神有些迟疑,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县令隐隐上扬的嘴角有一刻坠下,紧忙言道:“想必凌王妃在外流落多年还未学全礼数,这宴席之上向来以王侯将相为尊,若凌王连一杯酒都分不到,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县令言下之意可是在羞辱吾妻礼数?”文鹄清冷冷地开口,如出鞘剑刃般锋利的眸光落在县令身上。
县令浑身一颤,作揖忙做解释:“臣并无此意,臣这是为凌王着想。”
“吾妻家父是陪先帝打江山抗贼寇的功臣津国公。吾妻家兄是与燕国厮杀抗衡的北方军统帅。吾妻家母是稽胡夺弃城一战里,罪臣沈氏率领的青龙军覆灭后,誓死守卫城门的县尉林家后人。吾妻阿姊是陛下眼前最得宠的淑妃。
试问县令,吾妻想喝这最后一杯,有何不可?”
文鹄清此话一出,满座噤声。
池息照瞳仁猛地颤抖,她之前只以为津国公夫人林芷芸是寻常布衣出身,所以从未听过哪个名门林家。
不想林芷芸之父竟是弃城一战的忠骨后人,当年正是有林县尉与全城百姓一同死守城门,才为邻城争取到时间免受沦陷,可惜援军最终没来得及支援他们。
传闻当年弃城一战只活下来一年轻女子,那人消失匿迹不曾大肆张扬身份,只有先帝知晓究竟是谁活了下来,没想到竟然是被赶去援军的津国公救走保护起来了。
且这算下来日子也错不了,先帝历经弃城一事后,不过三年便驾鹤西去。如今赤丰皇帝登基已有十八年,恰恰好是林芷芸那般的岁数。
不过文鹄清是从何得知的?
未待她多想,县尉就急忙起身,惊慌失措地跑到正中央,对着文鹄清与池息照一拜:
“凌王、王妃恕罪啊!这酒不能喝,县令他”
县尉话音未落,一个小刀就从席间飞来,贯穿了县尉的脖颈。
“酒有毒”
县尉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吓坏了众多官员。
池息照顺着小刀而来的方向看过去,有几个官员竟是武侍假扮的,如今已褪下官服露出里面的黑衣。
县令见事情败露,表情开始狰狞起来,口出狂言:“文鹄清,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你若束手就擒,我家主上定会饶你一命,还能助你当上太子!”
文鹄清从容镇定,冷静地问起来:“你家主上是何人?”
“你现在还没资格知道!”
说罢,县令大臂一挥,武侍便一起冲了过来,其余官员四散而逃。
“桑丘宇。”
文鹄清轻轻念了男孩的名字,门扉外便冲进来一个不高的身影,挡在了池息照和文鹄清身前。
池息照看着桑丘宇瘦弱的身子,被三个武侍高大的身影拢起,她想上前帮忙,桑丘宇就已经疾步出招,与武侍打了起来。
武侍手中持剑,桑丘宇却是赤手空拳,可那小小的拳头犹如薄绸,与冷刃回旋有余。
不出一刻,三名武侍统统倒地。
县令不敢置信,频频后退,最终靠在了一根柱子上。
文鹄清缓缓起身,从死去的武侍手中拿过长剑,一步步靠近县令,“簌”的一声,寒光抵在了县令脖颈上。
“若你说出你的主上是何人,本王兴许饶你一命,叫你将功赎罪。”
县令瑟瑟发抖,嘴唇微张,腿软滑了下去。他恐惧地仰望着文鹄清,一滩黄色液体流在地上。
“我说、我说,是”
县令的话卡在嗓子眼上,突然面色通红,眼白布满血丝。他抽搐了几下,脖颈里竟像是有东西一般开始蠕动。
文鹄清见状直接划开县令的脖颈,一堆蛊虫从伤口喷涌而出,但暴露在空气中没几秒便死掉了。
池息照大惊,这是巫蛊之术,想必这些蛊虫便是为了让所有秘密埋在死人的肚子里才诞生的,所以县令刚想说出口,就被蛊虫们吞噬殆尽了。
巫蛊之术失传已久,她只听说前朝的皇帝崇尚并习得巫蛊之术,凡是不顺他意之人皆会暴毙,闹得知情的官员们人心惶惶。终在这位皇帝去世,下一位皇帝尚未登基时,先帝利用蛊虫只忠一人的弱点趁机起义,建立大文。
“陵水县不能一日无县令县尉,今夜本王写信上奏朝廷,明日再整装出发前往屹泉。”文鹄清说道。
池息照颔首,刚刚众多官员四散而逃,想必明日陵水上下会乱作一团。她刚想到这里,垂眸刚好看见眼前的金樽,心里咯噔一下。
刚刚县尉说,酒里有毒。
池息照额角冒下冷汗,感觉背脊发凉,弱弱说道:“你们说,我刚喝了这酒,到底有事没事?”
文鹄清身子一顿,看向她的眼神似乎也是飘忽不定的,但语气斩钉截铁:“本王在,不会让你有事。阿宇,去挨家挨户敲门,请县里最好的郎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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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郎中叹了口气:“凌王,王妃已经毒发,此毒虽不害人性命,但也痛苦万分。王妃如今正是毒发,浑身燥热,但体感寒冷。千万不可依王妃的意思盖太多被褥,否则容易将毒困在体内,且目前王妃的肌肤脆弱,被褥粗糙容易加剧疼痛。”
“知道了。”文鹄清应下。
池息照此刻感觉有无数蚂蚁在钻食她的肌肤,浑身仿佛坠入冰窖之中寒冷。她努力地抱紧自己,仍止不住颤抖。
她不想在文鹄清面前显得脆弱,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瓣,原本淡粉色的唇肉已经发白,汗水将青丝粘黏在她的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
她听见郎中离开的声音,字字句句都锥在她心里,此毒无解,唯有待毒性自行散去。可肌肤被灼烧腐蚀的感觉让她万般难忍,意识模糊。
帷幔之中,轻哼声像一条盘蛇缠进文鹄清心里。眼前的娘子取了下策保他平安,如今他却只能眼见她受苦。
他开始有些动摇,如果此人当真是息照,会如此为他饮下玄机莫测的酒吗?又或者,是他的多虑。
文鹄清垂眸,注视着那副蜷缩起来的娇小身躯,她脸色苍白,额角冒着汗珠。
远处,桑丘宇抱着厚厚的被褥推门而入,准备给池息照盖上。
文鹄清想起郎中说的话,抬手抵住了那床正要盖在池息照身上的被褥:“郎中说她不能盖,你退下罢,本王自会照顾她。”
桑丘宇走后,文鹄清在床榻边倚了很久,他撩开黏在她脸颊的青丝。那双皎洁的瞳眸迷离,浑身颤抖,昔日丰满粉嫩的唇如今煞白。
像破碎的白玉,殊不知这块玉刚刚是为他抵过利刃的。
“好冷”
撒娇般虚弱的声音闯进他的耳畔,击碎了文鹄清理智的最后一道屏障,生出一丝心痛的感觉。他的瞳仁有丝丝微颤,迟疑地将手摸在胸口上,感觉探究到了一片内心深处从未有过的柔软。
但他从不需要那样的情感,恍惚的眸光即刻变回阴冷。他欺身压在了池息照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颈。
“你到底是池息照,还是息照?”
他希望她说自己是息照,这样便如计划般能日后将她塑成一把利刃,也能将他内心深处那块刚刚发芽的柔软狠狠划破生茧。
可被钳住的人儿神志恍惚,紧紧抿住的唇被迫微微张开,露出淡粉色的舌尖,嗓子里不断发出嘤咛。
文鹄清的额角爆出一道青筋,连同下颌骨上的肌肉线条一起紧绷起来,像是面对宿敌一般。
可是混沌中的池息照久久没有回应,他也恢复了理智,自觉乘人之危无趣,霎那间松开了力道。
池息照依旧用嘤咛和娇喘般的声音喃喃着:“冷疼”
文鹄清无奈,褪去了上身衣襟,精壮的背脊上还缠绕着纱布,但多亏池息照捆得很紧,宴会之上伤口并未再次开裂。
他将她拉入怀中为她取暖,又勾起那张小巧苍白的脸。两人鼻尖交错,他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扑在脖颈上,雾蒙蒙的眼睛湿漉地看着他,令人心生怜悯。
“阿升,好冷啊,你怎么才来找我”
文鹄清怔了一下,眉头缓缓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