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文鹄清有所迟疑地盯住池息照,他刚想开口,就被桑丘宇从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凌王、王妃,县尉来了。”
池息照倏地收回了搭在药膏上的手,心中顿然失落,他刚刚是想同意她上药吗?
可她很快就收住了情绪,因为不知道这两个役人是谁派来害他们的,所以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软肋。
就比如,文鹄清身上的伤。
“替本王裹上厚厚的纱布,不得让他们发现破绽。”凛凛声传来。
池息照不敢耽搁,拿起纱布用她惯用的手法将伤口紧紧勒住,这样能够尽快止血。
她又将文鹄清带血的旧衣塞进被褥中,为他更换新衣。
两人配合默契,不过半晌便收拾好了一切,一本正经地坐在床榻上。
此刻县尉刚好踏门而入,看见地上已然没气的侍从反应不大,平心静气地施礼,又瞥了眼地上的侍从:“臣拜见凌王、王妃,不知这侍从和外面的丫鬟犯了什么错,竟然劳烦凌王亲自动手。”
文鹄清冷笑一声,沉沉说道:“这二人胆大包天,在药中做了手脚,县尉可看仔细了,当真是你的人?”
“臣绝无二心。”县尉惊慌失措的叩首:“还请凌王容臣片刻,瞧瞧这侍从的样貌。”
县尉跪着移到侍从的尸体旁边,拎起侍从的头发仔细辨别。
池息照发觉县尉的眼神中滑过一丝惊讶,像是发觉了什么一样,但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凌王明察,这侍从并非臣的役人。臣有罪,未能命人看护好宅邸,竟让贼人蒙混其中,请凌王恕罪。”县尉再次叩首,不敢抬头。
池息照将手缓缓覆在文鹄清的手背上,示意他自己想要说话。那只微凉的手反扣住她的手,粗糙的茧子从细腻的肌肤滑过,让她感觉一阵隐隐的痒。
“王妃如何看待此事?”文鹄清明了池息照的意思,借机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池息照端坐,柔柔开口:“敢问县尉,这真役人是否是你亲自安排进府,又是否亲自看着他们进府的?”
县尉思索一番,语气不像假的:“禀王妃,这两个役人与小厨房的役人皆是臣府中之人,服侍臣与夫人多年,今日臣特地将他们三人送至宅邸,还特地嘱咐一番。臣敢以列祖列宗起誓,绝无半点叵测之心!”
池息照垂眸沉思,这县尉十分古怪。看到役人面容时不仅没有迷茫,反而颇显惊讶。但是如今他说话的语气又十分恳切,要么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要么就是所说之言半真半假足以让他心安。
“县尉言重,若是没有县尉的援兵,我与凌王如何能够及时得救?但这两个役人蒙混过关,定是顶替了先前的役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倘若死了便也是可怜之人,倘若活着,当严加拷问,细细询问是谁作指使。
而且,小厨房的役人多半也已经死了,县尉有空也可领人前去收尸。”
她还有后半句话未说,总觉得不是时候,心里却暗自开始布局。
丫鬟为自己辩解时将小厨房的役人抛出,想必是因为那个役人已经命丧黄泉无从为自己辩解。若县尉是主使,那么杀死煎药的役人多此一举,反而无从证明自己的药是否有诈。
有心之人大可在小厨房煎一份真药,再暗中命役人倒去换成假药,如此一来自己撇得清清楚楚。可如今形势左右都不对劲,池息照只能压在心中,再与文鹄清商榷。
“臣明白。”县尉见凌王与王妃再无他言,请示道:“臣还有一事。县令说,若凌王与王妃身体安好,望酉时能赏脸去县令府邸赴宴,县令听闻凌王千杯不醉,特拿了友人送的西域陈酿请凌王指点。”
“告知县令,本王与王妃酉时临县令府邸赴宴。”
池息照看向说话的文鹄清,拧起的眉隐隐不安,受伤之人不宜饮酒,伤口可能再次渗血不说,愈合时日也会变长。
她刚想开口,凝脂般的手就被文鹄清一把捏住,微微泛红作痛。
直到县尉离去,文鹄清才松了力道,让她抽了回去。
池息照不满,声音中夹杂了几分怨怼:“你可知饮酒伤身,到时候倘若伤口反复不好,岂不是害了自己?”
文鹄清语气平平,起身俯视着她:
“若本王推脱,岂非证实了本王受伤。”
池息照恍然大悟,这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可县令为何如此?他不怕被发现弑杀皇嗣掉头?还是说,他做了比这些更大逆不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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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县令府邸。
渐明的灯火燃亮,宴会内的官员们互相寒暄着。
直到门扉渐渐打开,外面的侍从高声说道:“凌王、凌王妃到!”
池息照站在文鹄清身旁,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十余个原本还在欢声笑语的臣子肃然起敬,纷纷向他们的方向叩首,所有声音久久化作一声——
拜见凌王,拜见凌王妃。
她看着众多半匍匐着的大臣,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她咽了咽口水,迫使自己镇定起来。
“都起来罢。”
文鹄清沉稳清冷的声音在堂内回响,池息照随着他的步履紧跟着入座。
县令对着文鹄清说道:“凌王大驾光临陵水县,臣专门命人从地窖里拿了最好的酒,又命厨房择了最新鲜的菜,今日大家算是托了凌王的福。”
底下众臣皆应声附和。
一道道佳肴端上餐桌,色泽诱人,可池息照却浑然没有胃口。
她看着那些虚伪的臣子,时刻没有忘记鸿门宴这三个字。她做流民时,为抢粮食耍的是蛮力和小伎俩。在宫中时,是娘子间的小聪明。可在权力面前,所有人都是怀揣心思的,不清楚谁和谁画虎谋皮,不清楚谁阿谀的背后拿着利刃,一步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权谋便是如此,所有人都在用命做豪赌。
上完菜肴,便是歌舞笙箫,池息照一直端坐着,连菜都没有胃口吃。
这帮豺狼乐着敬酒,大口吃着饭菜,用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眼神看着表演。
当今皇帝并无嫡子,太子之位极有可能落在众庶子之中,其中皇后娘娘抚养的五皇子自然是一个佳选。这里有人想要巴结,有人远远观望。
最重要的是,这席间很有可能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其中一个节目里,众舞女将中间的舞女团团围起,刹那间如花苞绽放,舞女伴随着幽幽奇香亮相。
她一袭淡紫色西域舞裙,薄纱营造了一众呼之欲出的氛围。纤细的腰肢像是专门练过的,扭动起来如盘蛇,眼波泛起春潮,时不时将眼神挑给文鹄清。
池息照心里咯噔一愣,这是公然挑衅她在文鹄清心里的地位。
一曲毕,众臣子鼓掌叫好。
一直没说话的县丞大肚油腻,双腮发鼓,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凌王,这是陵水县舞姿最出众的舞女,不若叫她留下夹菜倒酒。”
池息照明了,这是县丞的讨礼,丝毫不顾及她的面子。
文鹄清并未说话,那舞女见状妖娆地地走上前,跪坐在文鹄清身边。
他不动声色,慢慢地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酒壶涓涓倒进金樽之中,说道:“赏你。”
舞女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金樽一饮而尽,娇声娇语:“谢谢凌王,但奴觉得这酒虽烈,却比不上凌王”
池息照语塞,桌底下的小拳头来回蜷缩,她倒要看看文鹄清闹哪出。
舞女见文鹄清不躲,直接坐在了他精壮的腿上,纤细的胳膊缠在他的脖颈上。
众人见状,叫了下一个节目上来,歌舞声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没人想看凌王与一舞女的暧昧缠绵。男人能纳三妻四妾,自然更没人可怜身边的凌王妃还未过府门就被横插一脚。
喧嚣里,池息照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默默看着文鹄清和舞女的互动。
文鹄清面无表情,夹了一道又一道菜给舞女。
舞女以为是凌王看上了自己,便张着那樱桃小口一边乱摸一边将菜吃进口中。
池息照看了半天,最后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合着文鹄清是找了个现成的人替自己试毒。
文鹄清刚想再夹一道菜,手却顿在空中,他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随后缓缓地放下了竹筷。
不出多时,那舞女就尴尬地退下了。本想巴结的县丞看到这一幕,狠狠瞪了舞女一眼,面色难看。
众臣子见状,暗暗记下凌王不贪美色。
歌舞毕,欢声笑语渐渐淡去。池息照明白,这场鸿门宴才刚刚开始,她也打起了精神。
县令拍了拍手,一个侍从端着三个崭新的金樽上来,里面盛着褐色装的酒。
“诸位,这是西域特产的烈焰酒,仅有三杯了。传闻喝过便会飘飘欲仙,犹如进入仙境一般。”县令讲道。
底下的一个臣子调侃道:“我只听吃毒菌子会飘飘欲仙,没听过喝酒还能入仙境,怕是有些人不胜酒力,醉在其中才如此讲的!哈哈哈哈。”
县令面色不改,不紧不慢说道:“烈焰酒难寻,自然不是尔等之辈尝过的。此酒一杯是敬给凌王的,一杯寻一位与它有缘的兄台,另一杯在下自饮,省的诸位说它是毒菌子。”
众人听了,跟着纷纷笑起来,谁也不信这酒能有如此效果。
此时,另一名侍从拿上来一块石头,放在了正中央的地上。
“今日全凭缘分,这石头转到谁,谁便饮下这酒,给在下一个薄面。”
县令说完,侍从将石头转起来,兜兜转转许多圈,最终指向了池息照旁边坐的臣子。
她刚松了口气,谁知那石子忽地一转,竟直直转到了她的位置!她看见那石子最底部黑黑的一块,才意识过来这是个诈,分明是磁石相吸引,这缘分她要不要都是她的。
众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王妃,不知道这王妃的酒力是否能撑过这杯酒。
三杯酒被侍从分别放到了县令、凌王和她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