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簌簌声消散,渺无人迹。
“禀淑妃,外面并无人经过,是只调皮的野猫作祟,奴婢来处理就好了。”
宫女的声音从外传来,屋内两人才一同松了口气。
池息照下意识地靠向池偆那边,晦暗火烛埋进细细的眉心纹路中。她见刚刚池偆的谨慎劲儿,恐怕真是有什么要事相告,不由得紧张起来。
池偆沉沉地吐了口气,抬手掩住嘴唇,声音似蜻蜓点水般小:“这五皇子甚是奇怪,你要多加注意。”
池息照心里咯噔一下,回想今日五皇子种种待她之况,浑然不像书信中的人。难不成,五皇子真的有问题?
她抬眸看向池偆,不像是假。但她不敢妄下定夺,宫中之人都是八百个心眼,她还需再细细询问,才好判断池偆之言以及五皇子为人。
她眼中晕开光亮,拂袖间又灭了一支灯烛,启唇道:“阿姊,你可是在宫中听到什么闲言闲语,才如此讲?”
池偆垂眸凑近她,讲了起来:
“你有所不知,宫中几个进宫早的娘子,都说这五皇子打小性格温润寡断。不知是否在燕国受尽欺辱,导致性子变得偏激。前几日,他自小养的鹦鹉说了些混话,竟被他放飞又射了下来。”
燕国与大文向来关系不和,若非北方军最近攻陷了他们的一座城池,打破大文数年劣势的僵局,恐怕燕国还不肯放质子回国。
五皇子是在燕国时明白了,温润与寡断最不可取。恐怕在那边无亲无故,也养成了不爱表达情感的性子,日后还需好好“教诲”。
池息照不露声色,双手叠在池偆手上握着,语调轻快许多:“阿姊,今日当真感谢你与我说这些,解了我心中的困惑。”
“若是能帮到你,本宫也高兴。本宫已得陛下准可,你传书信出去,告知父母留宿在本宫殿中几日,也好陪陪本宫。”池偆喜上眉梢。
池息照颔首,与池偆相互挽着出了偏殿。
池偆为避人口闲,特意将轿撵停在有些距离的桥对岸殿前,故二人还得走一段路。
经过竹群时,池息照想起那野猫的动静,微微瞥眼望去,却发现那土壤间有细微的脚印,前深后浅。且土壤大部分都是平整的,唯有几处略显松散。
她唤了池偆的宫女:“你在何处逮到野猫,又在何处将它放了?”
宫女思索片刻,回应道:“回禀小娘子,野猫是从竹林钻出来的,奴婢将它送到桥对岸了。”
她蹙眉,现下无法定论这脚印何时踩上去的,更不知是何人。所以她没轻易告诉池偆,而是心里默默记下了。
过了桥,池息照坐进轿辇中,她甚是疲惫,一直瞌睡到了披香殿。
披香殿富丽堂皇,原本是不起眼的小殿,但皇帝为池偆置办了许多奇珍异宝,使殿内熠熠生辉。
宫女带池息照去了东偏殿住下,躺在床榻上,她阖眼又想起了那个望向她的影子。
她很想亲自问问,当时他是否真的看着自己,还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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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天微露出蛋白色,捂上一层朦朦的灰。
殿外喧嚣的声音将池息照扰醒,睡眼蒙眬地坐了起来,双眼微阖。披香殿是皇帝独此给池偆一人,怎会如此聒噪?
宫女见池息照醒了,急忙过来侍奉,快言快语:“外面是唐婕妤的人和咱们殿的人在吵,不成想扰醒娘子了。”
池息照扶额,下榻走到梳妆台前落座,意慵心懒地按了下额角。那宫女也明白意思,开始为她梳妆。
她闭着眼,但外面不胜其烦的闹声实在聒噪,于是她又问道:“这唐婕妤的人为何要来吵,区区婕妤而已,竟敢和淑妃叫嚣?”
宫女叹气,用玉梳给她顺着青丝,如唠家常般说了起来:
“小娘子不知,唐婕妤仗着唐贵妃是她远房亲戚,在宫中嚣张跋扈。唐贵妃不喜欢和池淑妃交好的段皇后,自然也对唐婕妤的行为视而不见。”
池息照心里了然,唐贵妃和唐婕妤可谓同心一体。
日光慢慢升起,喷薄欲出。外面的声音愈发变小,直到最后两散,她也梳妆完毕了。
宫女带她去正殿同池偆一同用早膳,离得老远,香喷喷的食香便涌入鼻腔。
可她连门槛都未踏进,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就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殿外,几个内侍簇拥着高内侍,打着几把罗伞将高内侍拢在阴影里。一行人阵仗很大,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呦,池小娘子安。陛下发了好大脾气,请池淑妃去凤凰殿。”高内侍不喜不悲,像是看惯了后宫这点事情。
未等她回话,池偆的声音从正殿里缓缓传来:“高内侍,有何事找本宫便是,本宫阿妹懂些什么?”
池息照转头朝殿内看去,池偆由宫女扶着,脊背挺得笔直,从容不迫地款步走来。
高内侍行礼,如实道来:
“唐婕妤说自己殿里的宫女昨晚未归,今儿个在偏僻的丝竹殿水井里找着了。还说有证人瞧见淑妃您昨晚去过那附近,故怀疑宫女是被谋害的。那宫女,是太后娘娘亲赏的。”
池息照恍悟,微微睁大的眼眶里瞳仁惊颤,五指蜷缩攥紧,昨日她们所在的偏殿便是丝竹殿。
池偆与自己干系甚大,更何况当夜自己也在那里。她不能坐视不管,但具体如何为池偆开脱,只能细细听了证人的言辞再做筹划。
她向前半步,底气十足地说道:“高内侍,我与池淑妃昨夜曾在丝竹殿交谈,也算是半个证人,可否一同前去?”
高内侍含颌,觉得池淑妃有了这位小娘子帮持,怕是要和唐婕妤那边制衡出一场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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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殿内,众嫔妃齐聚,许多都是池息照认不出的。
为首的段皇后,给皇帝让了位,自己坐在主座旁的交椅上。左右两侧客椅上是唐贵妃和池偆,唐贵妃侧边则是唐婕妤。
她站在池偆身后,并未落座,如此方便相互照应,也听那些证人说话更清晰。
皇帝瞧了眼畏畏缩缩的宫女,不耐烦地加快了拨弄手中佛珠的速度,挥手示意宫女形容当时的情景。
宫女见势,叩首说道:“回禀陛下,奴婢给唐婕妤送点心的路上途径竹桥,看到池淑妃正往丝竹殿里走去。”
话音甫落,池偆立即起身行跪礼,语气铿锵:“陛下,区区一个小宫女看见妾进了丝竹殿,又如何能证明妾将人推进水井?不知唐婕妤存何居心!”
池息照垂眸看向跪着的另一名内侍,大约重要的话是在他口中还未言语。
她望向另一边,唐婕妤假惺惺擦去泪珠,哭诉道:“陛下,妾殿中的内侍早就去查看过尸体,高内侍也领人验过,不如陛下听了再定夺是谁居心叵测。”
那内侍急忙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开始细细讲起他寻尸、验尸的过程,足足有一刻之久。
池息照细细听着,明白了他们栽赃的逻辑。
丝竹殿偏僻,池淑妃去那里定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而竹林的脚印大小与宫女相同,证明那宫女是途径竹林听到了不该听的。再后面水井旁遗落了池淑妃殿中宫人才会用的兰花香包,足以见披香殿上下嫌疑确凿。
香包之事池息照尚不知晓,但听到脚印时,她犹如醍醐灌顶,意识过来为何那脚印前深后浅。
她从交椅后跨步行至中央,叩首言道:“臣女池息照有话想讲。”
皇帝垂眸将目光落在池息照身上,他对这个宴会上伶牙俐齿的池小娘子印象深刻,于是挥手示意她讲话。
池息照得到圣意,直起身子措置裕如地分析道:
“臣女昨夜与池淑妃在丝竹殿叙旧,后一同回披香殿。出来时也注意到了竹林的脚印,若是鞋不合脚,走路时鞋跟处就没有受力点,故竹林的脚印前深后浅。陛下大可命人去试,以证臣女之言。”
池息照以前每日徒步几十里,常常磨烂鞋子。临时穿大鞋时,她就发现了脚印前深后浅的缘故,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她看向皇帝,皇帝阖着眼,正襟危坐的身子有些许松懈,手中转动佛珠的速度也迟缓下来,想必是认为她所言有理。
于是她又把目光投向高内侍,高内侍已遣人去试脚印。
大约两刻,宫人回来后在高内侍耳畔轻声讲了些什么,高岐才在皇帝身边细细讲上几句。
皇帝紧绷的五官舒展开来,懒洋洋地说道:“你说的倒是不错,继续讲罢。”
唐婕妤像是急了,在池息照说话前急赤白脸地打断:“陛下,一介宫外小娘子,在此听宫事已经不妥了,还要让她指指点点,是否不合礼数?”
皇帝瞥了眼唐婕妤,无奈道:“她是池淑妃的阿妹,也算朕的小姨子,无妨。”
唐婕妤被皇帝的话语塞住,只能悻悻闭嘴。
在场许多嫔妃心里已经开始暗自窃喜。唐婕妤倚仗唐贵妃,嚣张跋扈已久,唐贵妃虽然不助长她的士气,但视而不见的话,受罪的也是她们。如今唐婕妤失意,她们自然高兴。
池息照见状,慢条斯理地启唇:
“所以还请陛下明鉴,天子脚下衣食无忧,宫女穿着皆是尚服局做的,怎会有不合脚的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穿了大鞋去踩脚印,伪造落井宫女去过丝竹殿的假象。”
此话一出,许多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凤凰殿顿时成了滚烫的热锅般喧嚣不停。
唐贵妃原本在一边静静冥想许久,如今听到这小娘子巧舌如簧,为避免自己被牵连,终是开口问了一句:“那么,池小娘子该如何解释香包之事?”
须臾间,所有人的期望寄托在了池息照身上,等她作答。
池息照拧眉,脊背一紧,她还未想到香包是怎么回事。
而雕花门外,传来了一个清冽的声音。
“儿臣能解释香包之事。”
池息照听出来,那是文鹄清的声音,他是来帮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