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荒淫无道的赤丰皇帝十分信赖高内侍，平日耳边添几句美言，靠裙带关系攫取功名变得轻而易举，故朝堂臣子皆不敢得罪高内侍。
津国公与夫人儿子率先去了客堂接待高内侍，池息照由丫鬟伺候梳妆打扮，稍后过去。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胭脂衬托周正的五官，丝丝墨发青绾的高鬓用玉梳步摇做点缀，惊艳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丫鬟又伺候她换上一身银月色短襦衣，套白色纱衫，若有若无地显着那细瘦胳膊。下身束赤红摇曳裙拖地，腰间金银丝线绣的荷花图案栩栩如生。
原来长安的贵族千金，是这样的。
池息照想起幼时府中学的大家闺秀姿态，下意识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她手搭在丫鬟掌心，于连廊上踱步。
客堂前，她的耳畔传来高内侍尖锐刺耳的语调，国公和夫人从容与其谈着话。
她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迈了进去。
池桑先见了她，被惊艳地顿在原地。没想到阿妹如此美貌，竟是自己之前被苍白略脏的面庞骗走了眼。
高内侍瞥眼，见池家小女儿是位美人坯子，喜上眉梢，连忙问候：“咱家见过小娘子。”
池息照莞尔一笑，娇怯中不失恭顺：“高内侍安好，还望内侍莫要怪罪我来迟了。”
高内侍喜笑的声音愈发尖了，高声道：“无妨，咱家这儿有皇帝圣旨，津国公府上下接旨吧。”
话落，国公与夫人起身行施礼，其余人跟着一同跪下，息照故作镇定，照模照样做了。
“朕于前几日五皇子信中得知，其幸得津国公之女照顾，有生死之恩又两情相悦，望归朝后娶其为妻。”
池息照眉间一蹙，二人竟有这样一段缘分。也叹他们命运坎坷，黄泉路上应会相伴相随，总比人鬼殊途要好。
“今五皇子顺利归朝有功，又闻国公之女归府。朕与皇后决定成全良缘，五皇子与国公小女女，另择吉日成婚，敕此。”
五皇子归朝择吉日成婚？
池息照瞳孔猛缩，眼皮止不住跳动。五皇子文鹄清明明是咽了气的，又怎会归朝？
高内侍合拢圣旨，笑眯眯地交给了津国公。
池息照困惑，于高内侍面前轻声柔语地问道：“敢问内侍，五皇子安然无恙吗？”
高内侍听此言，以为她是关心五皇子，笑脸咧得更大了：
“小娘子放心，五皇子安然无恙。皇后邀请小娘子明日进宫请安，参加皇后的生辰宴，小娘子也可亲自看看咱家说的有没有差。”
池息照亲眼所见，这五皇子身中两箭，竟是安然无恙的？！
难道那男子并非自己猜测的归朝质子，如此的话，那男子又该是谁。
她心中混乱，连送走高内侍时，都挤不出笑靥，恹恹地站在后面沉思。
“咱家瞧这小娘子如此关心五皇子，当真是一对福缘鸳鸯。小娘子是府上的福气，不比淑妃福浅，皇后定会喜欢。”
高内侍明言，是夸池息照模样周正，堪比宫内第一美人池偆了。
池息照排行老三，池偆是她二姐，长安公认的美人，放到宫中都不输旁人。赤丰皇帝只爱皮囊不爱才，故池偆得盛宠不衰，独树一帜。
津国公池榷作揖，送言：“借内侍吉言，还望内侍平日对池淑妃多加关照。”
高内侍大袖半挥若不宾之士，将那旁边的年轻内侍当做拐杖般扶着，步履蹒跚离去。
国公夫人林芷芸瞧高内侍一行人走远，才递袖挡笑言道：“桑儿一门心思守家守国，长安多少千金被拒之门外，如今倒被迢迢几日超了去。”
津国公池榷的语气低上几分：“我就这两个女儿，一个嫁进深宫见不到，一个要嫁给皇子守一身礼数，你倒还笑得出来。”
“我看你同窗大理寺卿家的千金，嫁给荣王过得甚是幸福。宫廷礼数自然比不上两情相悦，朝夕暮暮。”
池息照倾耳静静听着，面色煞白。
如今骑虎难下，违背圣旨乃是大罪，又有五皇子书信证明他们情投意合。现下她嫁给谁无妨，只怕五皇子见她，不止会功亏一篑，更是会以欺君之罪牵连津国公府。
想着想着，她头痛欲裂，眼前眩晕模糊，险些倒地。
她听见许多声音在喊她，于是使劲甩了甩头，却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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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您醒了？”
说话的是林芷芸挑给池息照的丫鬟，自小在津国公府，踏实肯干。若是与池息照合得来，自然是最好的陪嫁丫鬟。
池息照眼前还是昏昏的，指尖扶上额角，揉了揉。
“小娘子，我是夫人指来伺候您的，您叫我青灵就行。”青灵见小姐未讲话，便自己说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池息照见窗外浑黑，像是过了很久。
“已是第二天的卯时了，医师说您是因为之前暗石撞了头部导致的晕厥，按时服药便会痊愈。”
说罢，青灵点起灯烛，端上刚刚煎熬好的药，递给池息照。
她用玉勺轻轻刮了几下碗底，翻搅着滚烫的汤药。随后舀起一勺，微微启唇吹走热气，抿进口中咽下。
药中加了上好的蜂蜜，减少了苦味。
她将青釉碗往瓷盏托上一顿，计上心来，抬臂唤青灵：“你去帮我寻一张半透的面纱，要能配今日入宫请安服饰的。”
既然今日入宫仓促，又必会见到五皇子，那便只有面纱能蒙住五皇子看她的眼了。
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青灵办事妥当，不过几刻就为她寻到了面纱，呈上言道：“小娘子，您看面纱合意吗？府外的马轿已经备好了，我们需快些了。”
池息照抬手接过面纱，铜镜中的她虽姿色被透纱遮掩，朦胧中却令人产生一探究竟之意，十分合适。
“你挑的不错，既然马轿已经备好，你帮我上妆便是。”
窗棂前，两道剪影。一道婀娜多姿抿着唇脂，一道在后面侧身为其点缀着。
青灵为池息照按五官选了最合适的妆容，细挑弯弯的黛眉间，贴了浅粉的桃花花钿，再往眉尾两侧添上斜红，薄面桃妆，甚是娇美。
她不太懂那些上雅堂的服饰打扮，便也全交予青灵打理。
青灵自觉受到主子信任，更卖力几分，梳起偏发髻，套石榴色的大袖衫襦裙，臂间挽荷色披帛。最出挑的还是那蒙面的金纱面罩，实乃点睛之笔。
池息照已细细想好说辞，到时候定周全无恙，能混过这劫。细想着，目光不禁落在奢靡的发髻上，今日是皇后生辰，不宜抢了瞩目。
“髻上为我拆几个花钿吧，越清丽越好。”
“是。”青灵对主子多了几分佩服，主子年纪不大想得却很细腻，是远超这个年纪的沉稳。
打扮完，池息照倚着青灵的手臂前去正堂请安。
她按照从前府中给主母请安那般，规矩地跪下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津国公池榷抬手，令她起身。
夫人林芷芸笑眼盈盈，斟了口茶才悠悠说起：“我早说咱们家迢迢聪慧过人，你看这礼仪也十分得体，都不需礼仪姑姑亲自指点了。”
息照垂眸细细听着教诲，但入宫的时辰耽误不得，便见缝插针开口：“女儿得赶着时辰入宫，待回府再好好陪父亲母亲。”
国公与夫人也不敢耽搁，便双双起身亲自送她到府邸门口。
被召入宫中请安乃是天大的荣幸，马轿前的马夫抬起锣鼓棒槌相击响亮，那粗犷的声音似是在告邻知友一般。
“津国公府小娘子池息照得旨入宫请安，起轿！”
伴着锣鼓声，不少看热闹的闺阁女子从窗牖中探头，神情饱含羡慕。
但轿中的女子此刻笑不出，她只为接下来的筹划思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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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轿平稳的朝皇城根驶去，逐渐露出那雕梁画栋的红墙黄瓦。
帘外掠过的残影景象也从庸俗朴实变得奢华端庄起来，喧嚣声随之消逝，噤若寒蝉。
虽然大文在赤丰皇帝掌权下日渐衰败，但魁伟的皇城仍气势磅礴，在得天独厚的位置散发着威严。
到了皇城根偏门下，有接应的内侍候着。
下马墩一放，池息照扶着青灵的胳膊，款款下来，白皙的脸蛋闷在面纱里热出桃色。
“奴才得皇后娘娘旨意，带您去凤凰殿请安。”内侍上前行礼，片刻却未起身。
青灵见状，在池息照耳边轻声提醒：“宫里规矩严，您得说起身他才敢起。”
池息照后知后觉，抿唇昂高下颌，给自己提气似地绷直脊背。
她知这宫里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止自己，只能故作镇定地说道：“起身罢，有劳内侍了。”
她偷偷撇头看青灵，青灵点头，她才放下悬着的心。
从偏门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宫路看着繁荣又凄凄，穿过几道宫门便到了凤凰殿。
凤凰殿是先帝为深爱的第一任皇后所建，殿内奢华无比，涂制椒墙。但当今皇后行事节俭，撤去大半奇珍异宝，空旷许多。
“这位就是津国公府的息照娘子吧。”
池息照眸光落在说话之人身上，是位上了些年纪的宫女，应当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绿竹。
她照早上学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姑姑好。”
绿竹打量一番，像是见惯了贵人们给她行礼，提腕抖了下手帕，不以为然：“倒是懂规矩的，随我来吧。”
话音甫落，池息照见绿竹姑姑的神情忽而转喜，又朝她抖了下手帕，恭顺行跪礼。
她表情微滞，意识过来是她身后来了人。
“五皇子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