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对质（下）
相比于面前这个完全是陌生人的侍女，施蘅更在意的是刘殊。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们那些过往又算什么，从他们最开始认识他就在骗她么……
“当然知道，如果没有他的配合，我小小一个婢女，可能做成这么大的事情么？不，准确些说是他主使的，他用我的把柄胁迫我配合他。”胭脂讥笑一声，“施蘅你真的很笨很可怜，被这个男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你原本可以当侯夫人的，真是可惜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身边这个男人么。”
“你真的早就知道……”
施蘅转过头看刘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家在哪，你什么都知道……你还陪我去寻找我的家，陪我去青州……”她的呼吸逐渐急促。
刘殊冷静地说:“蘅儿，我承认的确比你早知道你的身世，但绝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直到去京城的时候才发现的，先前我完全不知情，更谈不上故意利用你，这都是魏临春胡言乱语故意骗你！”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施蘅的脸却被避开了，他收回手，“陪你去青州找家人也是真的，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过往，等到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怕失去你，所以才不敢让魏临春发现你。”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还有长宁大长公主和诚王，他们都想要害你，我不敢冒这样的险让你被人发现。”刘殊说，“将你藏起来我并不后悔，既然魏临春没有办法护你周全，他就没有资格来夺走你。”
竹声忍不住说，“公主怎么可能害施小姐，她是公主未来的儿媳妇，刘殊，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殊冷冽地说:“你对长宁大长公主应该也有所了解，你扪心自问，她真的不会么？”
“我——”竹声语塞，长宁大长公主的确是傲慢霸道的性子，可她很快就对侯爷妥协了表示不再阻拦，万一……他面上神色变换，顶着口气问，“证据？证据在哪里？”
刘殊捏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胭脂冷不丁开口，“我可以作证，公主的确要杀施蘅。”
竹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原先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对胭脂的审问除了一开始有些阻碍，后面一直很顺畅，她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罪状”都交代了。
在她的说法中，她去济城的时候与施蘅偶遇已经发现了她没死，找到刘殊门上，刘殊看破她对侯爷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以此半是逼迫半是诱哄让她留在魏临春身边做内应，一起将这个秘密掩盖下去。
她哭着跪倒在魏临春面前，“侯爷，是我一时糊涂，我只是太喜爱你了，完全无法控制我自己，可是看你这样痛苦我已经后悔了，我会把小姐带回来还给你的，只要你能原谅我不要再恨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把小姐还给你，我亲自去告诉她一切向她谢罪，我去当认证戳穿刘殊的阴谋……”
胭脂笑了出声，“不这样说，我能来到这里见到施蘅么？”
竹声预感到了什么，他们被这个女人给埋了个坑，他咬牙拿起帕子想重新塞进她的嘴，一边塞一边把她往外拖，“你竟敢——”胭脂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
一只手抓住了竹声的胳膊，“放开她，我想听。”施蘅眼神痛苦，但坚定非常，“这是和我有关的事情，我必须知道真相，我不想再被任何人骗了。”
竹声和施蘅对视一阵，缓缓松开了抓着胭脂的手，他心中慌乱，他把这件差事办砸了，侯爷抱着那样大的期待派自己来，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有多么痛苦……
胭脂摆脱了束缚，迫不及待地看向施蘅，大声说:“施蘅，我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的，侯爷的母亲恨你入骨，她讨厌死你了，你在京城那次为什么会病倒，因为我给你下药，说来有意思，我本来只是想让你病一阵子，公主却把药换了，她要你死啊！那种快要死的感觉怎么样？”
“就算侯爷再喜欢你又如何？那是他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怎么样，你要和杀人凶手的儿子在一起么？”胭脂说，“你要原谅他么？忍气吞声每日对着你的仇人日夜问安伺候起居？”
胭脂眼中的挑衅和得意一览无余。
仅仅让施蘅遭受来自刘殊的打击怎么够呢？她还要让施蘅认清真相，斩断她和魏临春之间的缘分。
不管是刘殊还是魏临春，他们都喜欢施蘅，而且都是人中龙凤，不管施蘅和谁在一起都可以预见会又是一段美好令人艳羡的生活，这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
知道了长宁公主曾经谋害施蘅的事实，就算他们二人硬撑着要在一起，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竹声也看明白了胭脂的意图，他质问:“你苦心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么，你装作对侯爷一往情深的样子，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侯爷不喜欢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手段。”
“我谁也不在乎了，我只为我自己高兴。”胭脂冷冷地说。
她一直以为当年是魏临春买下她，于危难时救了他，施蘅从中作梗才令她没有办法跟在他身边，可是他却亲口对她说，当年他根本没想买她——
“你怎么心思如此恶毒？别人也就罢了，蘅儿待你有救命之恩，你却这样回报她？明明看到她了也不带她回家？若蘅儿运气差些，遇到的不是刘殊而是江湖匪徒，她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你有考虑过么！”魏临春嫌恶地看着她，“当年你浑身是伤，若非蘅儿善心大发非要买下你，你还有今日么？”
“明明是侯爷你买的我，她那时根本没有露面。”胭脂急急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侯爷你救我时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
“是蘅儿怕被旁边的流氓抢先非让我立刻过去的，她自己在吃点心，一时走不开。”魏临春语调沉沉，“就算不是蘅儿救的你，她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如此作为，实在令人齿寒。”
“我当时就觉得从路边随便买人太过草率，早知如此，我应该阻拦到底的。”
这句话将她打入了深渊。
“施蘅，没错，我忘恩负义，我害了你。”胭脂一字一顿大声地对施蘅喊，“想说的我都说了，你来报仇啊，来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不是武功卓绝么，来给我一剑！”
她滔滔不绝地讥讽着:“真是好笑啊，一个侯爷，一个状元，再加上一个你，都被我玩弄了！纵然是我死了也值得了！你武功再好又怎么样？这样愚蠢好骗，最终还是沦落到孤苦伶仃和我一样的下场，我，值了！来杀我吧！不过就算你杀了我也回不到过去了哈哈——”
施蘅讥讽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胭脂立刻问。
“你这样恨我，但我却完全不记得你，你不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古怪么？”
胭脂咬牙，“是啊，你如果都还记得多好，那样才更有意思。”她狠狠道，“要杀便杀，不要废话！”
“我不杀你，你走吧。”施蘅转头对竹声说，“松开她，让她走。”
胭脂惨淡地笑了两声，“你到现在还要假惺惺地标榜自己的心软善良么？施蘅，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施蘅冷冷地说，“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杀，若要杀人，该杀的何止你一个？”
若说隐瞒自己真相，刘殊也做了，比她更甚，若说杀自己，真正下死手却是躲在后面的长宁公主，若胭脂有罪，他们岂不是罪责更重？因为刘殊是自己的夫君，长宁是皇家公主是魏临春的母亲，做错的地方就天然比胭脂少一些么？自己也把他们一剑砍了么？
尤其是刘殊，虽然他是源于爱，胭脂是源于恨，可是她心中因刘殊而生出的痛楚悲伤远远大于一个不认识的胭脂，施蘅苦笑一下，大抵是越在意一个人也越无法容忍他的欺骗吧。
而且，他真的爱自己么，这样充满欺骗和谎言的“爱”是自己想要的么……
施蘅有些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刘殊了，避子药、端阳郡主、胭脂……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在大声地告诉她，清醒些，不要再自作多情惹人发笑了！
“施蘅，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还会害你的。”胭脂收敛了表情，没有波动的脸看起来有些麻木。
“随便你，我不畏惧。”施蘅转身，“我这次不杀你因为你只是一把刀，还是一把只敢在阴暗处使些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的刀，但如果你不愿意珍惜这条生路——我不会阻拦你。”
“给她松开！”施蘅又对竹声喝了一声。
失去束缚的胭脂呆呆地转身，像不知道方向也不习惯行走的木头人，只凭着本能往大门的方向走，动作极其缓慢。
经过施蘅身侧的时候，她顿住脚步，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许久后，她声音低哑地说:“江嬷嬷，奶娘，我让人把她带去了泸州吕县，大野乡的村子里，你去找吧。”
“奶娘？她不是在京城么？”施蘅立刻问。
“你找到了就知。”
胭脂晃晃悠悠出了院子，又晃晃悠悠走出了青黄县，她在树下发了会呆，走进了河里。
小院这边，厅堂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因为刚才胭脂那一番指控，刘殊和竹声谁都不敢吭声，生怕提醒了施蘅各自的错处。
施蘅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短短几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刘殊，刘殊……光是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觉得疼痛，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天下最棒的夫君最完美的爱情，今日，终于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