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章 明了
流遐苑的书房里，任青山倚着窗沉沉睡去。
他梦见一名老人与一个巨大的鸟笼，笼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却偏偏瞧不清笼里究竟关了些什么。
“是劫？是缘？”
一片虚无之中，老者朝他无奈一笑，两手一摊，电光火石之间，任青山便遗忘了自己曾经到过地府，更忘了曾经在驿城流连十多年不去的事，再次睁眼竞已是隔日晨光之中了。
他听闻邻近的厢房里传来妄言低哑简短的说话声，和沉沉木桶落地的沉闷声响。
男人蓦地清醒，肩上披着的长衫滑落于地，环顾四周，房里却已然没了陌千迢的身影。
他推开房门，闯进了院里，正巧碰上要去晨练的黝黑少年，劈头便问：“逑光何在？”
“师父向来行踪飘忽。”妄言面上无甚神情，言下之意是他也不晓得了。
安言顾自走了，任青山杵在这陌生的院子里，正是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察觉到有人轻点了他的后背两下。
枣衣的男子回过头，发现却是博言站在他身后，少年一脸有话想说的模样。
“何事？”
博言先是两手疾疾比划了一番，但见任青山百思不得其解地皱起眉头，便掏出了一柄毛笔，往虚空中写字。
不多时，便见一道墨色字迹凌空而现，字写得秀气端正，就是有些不连贯，像是用的笔墨不太充足的模样。
任青山偏着头耐心看着，渐渐也读懂了。
“逑光下山哩？就他一人？”
博言点点头，又写了一行字。
“师父下山前已备妥符纸，城主不必担忧。”
可又怎可能说不担忧，便不担忧了，任青山皱起眉。
博言接着写道：“师父有一事托付给博言，还请城主配合。”
任青山问：“是怎般要事？”
博言写着：“请城主伸出右手。”
任青山不疑有他地依言照做，博言将指头按在他所递来的腕上，须臾后兀自点了点头。
任青山没明白对方到底号脉得出了如何结论，下一刻却只见博言忽地撞手往天上一伸，随即便听见一声悠扬雀鸣，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雀鸟飞来停在少年的手臂上，脚上系着一封信和一个矮小的瓷罐。
博言拆了信笺，迅速读了读，指尖在雀鸟脑袋上褒赏地轻抚过，那鸟便一歪头，在一阵轻烟中消失不见。
任青山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而少年自袖口翻出一张白纸，往上头写些了什么，再抽出另一张绘了鸟形的符纸出来，指尖轻点，那符纸便化作一只娇小的飞燕，衔着少年所写的信笺，展翅而去。
博言回过头来，将雀儿所携来的小罐交到任青手里。
“此乃师父所托，请城主务必服下。”
任青山始终没懂那对师徒究竟在捣鼓些什么如此神神秘秘，却也依言打开了罐子。
那药丸精巧圆润，泛着黄玉色泽，男子当即仰头咽了，只觉一股略有些熟悉的暖流自腹内升起，随着心搏脉动流淌到指尖发端。
任青山下意识便觉得这肯定不是寻常药物，陌千迢对他三缄其口不曾多言，他便问了此时在他面前笑醚醚的少年博言：“这究竟是何物？”
博言眨了眨眼，提笔缓缓写道：“城主服下后，是否感觉精力充沛，暖意自腹中起，滋润至四肢百骸？”
任青山点头：“确是如此。”
博言便道：“师父请城主服用的，乃是他凝聚出的灵力丸子；服下了，等同收下师父的灵力。”
“灵力……”任青山瞠目结舌，“这玩意儿还能凝成药丸？”
少年淡淡笑着：“灵力亦可化形，只是颇耗精力；凝上这一粒，师父估计得歇上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听闻此言，任青山眼前似乎又浮现昨日夜半，陌千迢摸了摸他眉心后便突然昏睡过去的画面。
“这灵力，亦能透过指尖灌注？”
博言颔首：“是的，平时召唤纸曾时，亦需透过指尖将灵力注入符纸丙，唤醒生灵。”
任青山挠挠脑袋，似是一会儿得知了太多信息，一时有些头昏脑胀。
“那……逑光近几日……得闲便伸手来碰任某眉心，是在给任某补足灵力？”
博言再点头。
“是的，所有纸兽现身于世，依赖的便是施术者的血液和灵力；一旦消耗殆尽，符纸便会凭空自焚，而生灵失去依凭，便无法再维持身形。”
“莫非……”任青山一手抹过额际，嘴里喃喃：“莫非任某也是被逑光一柄妙笔给绘回人间的？”
博言仰头望他，手中的毫笔徐徐写着：“城主，此间乃是白玉京，万事皆有可能；此前，师父似乎十几年未曾画过人像了，您还是头一位。”
“师兄，说太多了。”忽然一道低沉的少年嗓音响起，却是妄言不知何时回到了流遐苑，正站在一不大友善地看着任青山。
“您是师父贵客，师父不在山上，妄言和师兄本当尽力接待您，可师父为您，近来似乎有些乱了。”他暂停了一会儿，像在斟酌字句。
“师父与我师兄弟二人，不仅是师尊，更是再造父兄一般的存在。”妄言说道，“师父不擅武，底子不佳，先前费了大量精力闭关作画，本就尚未恢复，妄言断断不可坐视师父这般继续为您耗损灵力下去，还望城主明白。”
闻言，博言拉住妄言的臂膀，两手急急比划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任青山却是很大度地摆摆手。
“小友也是替逑光着想，任某十分理解。”
午后，妄言独自前往宿雨居，向柳垂云说了陌千迢召出了已逝的任青山之事。
柳垂云此时正为了岁末的事务忙碌得抽不开身，恰好罪魁祸首陌千迢也下了山，于是他虽对陌千迢这般违背天理的作为气极怒极，却也只能暂且压下，寄了封信到聆天阁去，向那德高望重的阁主陆向文请教万世书上是否有过将逝者强行唤回人间的先例，并期望着能早些收到回复。
这日晚上，任青山仍是跟和两名少年一同吃的晚膳，但陌千迢那精巧的药罐再度寄来的时候，妄言明显地盯了他许久。
最终还是博言凌空写了一行字，打破了席间沉默。
“师父既然已凝出丸子来，城主便收下吧，不吃也是浪费了。”
任青山只得一口将药丸给吞了，颇有些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