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陈漓目送盛洺川上楼,回到车里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贺祁年打来的。
她看了眼时间,贺祁年应该已经在上海了。
发动车子时,手机再次响起。
“贺老板,晚上好呀。”陈漓看着后视镜倒车,“哎嘿,这个时间居然没有饭局吗?”
“好好说话。”贺祁年语气不怎么高兴。
“嗯?”陈漓突然被教育,愣了一下忍不住问:“怎么了,上海那边的事情不顺利么?”
“没有。”贺祁年声音沉沉的。
那为什么生气?“老板,我感觉您这会儿有点儿暴躁哎。”陈漓开了句玩笑。
但显然这玩笑让贺祁年更烦躁,他直接闷声沉默不说话了。
老小区里弯弯绕绕的道路两侧都停满了车,开车时还要注意前后左右突然窜出来的老人。陈漓汲取了上去被红棉袄阿姨训导一路的经验,这次把车开的很慢,很有耐心的先让人。
夹缝中开车的同时,陈漓忍不住回想自己今天有没有惹贺祁年生气。思来想去只想到贺祁年是怎么晾着自己不帮忙的,然后还提前逃跑让自己去吃谭老爷子的‘臭脸’。
受了一天气,晚上还要继续受气?
贺祁年那边安静了会儿,突然问:“你现在在哪儿?要去跟路西吃饭?”
他说的路西是巴莎的总编。
陈漓眼睛看着路,“嗯,正在路上呢,老板神通广大,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老板。”
“别贫。”贺老板语气带了点凶,说完又屏住了呼吸,直接顿住了。
片刻后,日理万机的人兴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态度很差,很没事儿找事儿,于是吐了口气,强撑缓了语调,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我没特意去问,只是年前在一个晚宴上遇见过她,她无意间跟我提起你之前联系过她。”
怎么还解释上了?陈漓笑了笑,“我知道,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呢。”她才不会把贺祁年的老脾气放在心里,早习惯了。
她是贺祁年带出来的,工作习惯和工作节奏基本跟贺祁年的差不多。上午开会时,陈漓既然说了下个月要有杂志拍摄的事,那贺祁年自然也能猜到她会趁热打铁,趁着这几天跟杂志的负责人吃个饭。而这个点没在公司加班,那肯定就是有事儿出来,猜到跟杂志吃饭实属正常。
陈漓终于把车开出小区,贺祁年听她松了口气,问:“怎么?身体不舒服?今天吃饭没?”
“没事儿,”陈漓拉开窗户通风,声音瞬间有些模糊,“我没事儿,你吃饭了么?”
“飞机上随便吃了点。”贺祁年说。
“今天晚上工作结束了?”陈漓问。
“没有,等下出去。”贺祁年说。
陈漓手肘撑到车窗上,含糊不清地哦了声。
早春的风依旧凛冽,吹得人头皮发麻。
陈漓吹着吹着就清醒了,倒没觉得冷。
贺祁年说:“窗户关了吧,等下该感冒了。”
陈漓没说话,顿了一秒,抬手把窗关了。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两个人都闷声没说话,就显得气氛有些尴尬。这尴尬不知从哪儿来的,明明开始时,陈漓还试图开玩笑活跃气氛,但吹完风她反而觉得那些玩笑实在可笑无聊了。
贺祁年虽然偶尔会跟陈漓发小脾气,但绝不是阴晴不定的人。这会儿突然没由来的生闷气,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提前告诉他约路西吃饭这事?
陈漓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下:“巴莎还没完全确定,所以没跟你说,我本来是想等着这几家全部落实了我再一一跟你汇报,我先斩后奏是不对,但我没有——”
“我知道。”贺祁年说,“我说了,你按你的想法来就行,这事小事儿不用过我。”
“哦。”
电话那头传来开门声,贺祁年到酒店了。
一分钟后,贺祁年:“我换衣服出门。”
“嗯,”这个时间进城完全不堵,道路宽敞,陈漓车速很快,“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小漓,”贺祁年叫住她。
“嗯?”陈漓停住挂断的动作。
贺祁年说:“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漓笑了笑,“我问了你就能说么?”
贺祁年:“但我希望你能问。”
“好吧,”陈漓想了想,随口问了句:“那贺老板,这次去上海出差是因为哪个项目?”
贺祁年没答话。
陈漓又问:“那这次出差要几天结束?”
贺祁年依旧不答话。
陈漓:“”
其实陈漓知道贺祁年想让她问什么,但她也清楚,就算她问了,贺祁年也不会给她准确答案。那她干嘛闲的没事儿非要找不痛快呢?
可看眼下看贺祁年这态度,颇有一副陈漓不问这通电话就打不完的架势。
“”好幼稚。她叹了口气,“《屠城》这个项目为什么跟远东传媒合作?”
这是她最疑惑也是最想不通的事,如果没猜错,贺祁年故意掉她胃口让她问的,也是这个。
但贺祁年这人脾气很怪,很多时候都不爱说明话,总喜欢让陈漓各种猜。但每次当陈漓猜出很多答案后,他又会含糊的遮掩过去。这种问了不说,猜了不是的戏码,在过去二十几年反复发生过无数次。贺祁年不厌其烦,陈漓偶尔兴致大好,也会陪他玩这种你画我猜却永远猜不对的幼稚游戏。
但这种游戏真没任何心意,且没任何挑战性。陈漓不明白贺祁年为什么乐在其中。
果然,等陈漓问完,贺祁年只给了一个既官方又近乎没回答的答案:“正常公司合作。”
“多正常?”陈漓很想让贺祁年不要说废话,但她不敢。
贺祁年顿了顿,像是斟酌了片刻用词,声音闷沉道:“能保证项目一切运转更好的正常。”
陈漓嘴上回了句“这样啊”,心里盘算甚多,基本有了定论,却没继续再问。
她猜的是后续发行时,可能要借助远东传媒在院线方面的优势,但这个结果并无实际支撑。
在影视行业,两家旗鼓相当的公司是不可能有正常合作的,不是以利益交换就是资源交换。更何况悄悄传媒和远东传媒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敌对关系,想寻求正常合作需要一个必须的契机。但很显然,就目前形势看,契机没有,远东传媒似乎也没有任何筹码能跟悄悄进行正常合作。
贺祁年如今这态度,让陈漓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只是她不明白,贺祁年说的能保证一切运转更好的正常合作,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她看过合同,是很正常的公司合作合同,但里面有些条款却非常模糊,甚至对悄悄传媒并无利处。
所以,贺祁年到底为什么同意这次合作?更好的正常运作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陈漓心头一跳,音乐觉得这件事能与自己有关,“贺祁年,这次合作是不是跟盛——”
“小漓,”贺祁年打断她,“我出门了。”
陈漓:“”又这样!
晚上十点,东六环某日料餐厅还是人满为患。餐厅附近没车位,盛洺川就在路边把车停好,走了十分钟过去。
约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盛洺川了。
见他走近,热情地冲他挥挥手。
“嗨,”那人穿了件长长过膝呢子大衣,围巾帽子包裹的严实,“川,我在这里。”
相较之下,盛洺川穿得格外春天。他走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那人笑了笑,“我也刚到,进去吧。”
这家日料店的门面不大,但里面却幽深宽敞,完全的日式装修,空气中满满的百合香。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角落里涓涓细流的涌动声。
位置是提前约的,盛洺川进门报了手机号,服务员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幽静偏僻的包厢。
直到坐下,那人才把帽子围巾摘下来,露出满是胡渣的一张绅士脸,看起来四十多岁。
服务员要帮忙帮他放衣帽,他却笑着摆手说:“谢谢,我自己来即可。”
盛洺川拿过菜单,刚翻过一页,对面已经衣服和帽子都叠放整齐了。
叠的极其板正,像军队里的豆腐块。
那人端起手边的素茶杯,抿了口,“今天的茶略烫了。”
盛洺川摸了摸自己手边的茶杯,温度分明适宜。
那人笑了笑,举杯又抿了一口,“不懂了吧,喝茶的人心滚烫,茶自然就跟着烫了。”
他说话的语气跟他的长相完全不符,让人有种绅士在耍流氓的错觉。但或许他的气质太过温和,所以看下来并不觉得违和。
盛洺川顿了瞬,反应过来后,不动声色地低头继续看菜单。
等他把菜点好了,递给对面人:“你再看看。”
“不用,”那人又把菜单推了回去,“难得你如此积极主动,我尝尝你今天的心情。”
盛洺川又是一顿,对面已经笑出声。
“怎么?”那人说,“是不是今天的心情被我完美猜中了?”
“什么心情?”盛洺川按下召唤按钮。
“当然是好心情。”那人摸着下巴,一副看面相算卦的表情,“我夜观天象,发现你最近的心情都很不错,一准有好事儿发生。”
盛洺川闷声没接话茬。
他们认识六年,盛洺川很清楚对面这位可能算不上是朋友的朋友是什么脾性——能熟练且无痕的在正经与不正经间随意切换自如。
“怎么,把我叫出来不就是想跟我分享最近的好事的么?”那人说,“我是很好的聆听者。”
盛洺川只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人:“很好,我说好事你没反驳。”
盛洺川:“”
那人爽朗笑起来,两根手指举起来,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向盛洺川:“在我面前千万别害羞,你的任何细微情绪都会被我尽收眼底的。”
盛洺川不知是否的嗯了声。
片刻后,那人指腹摩挲着杯壁,看着盛洺川,略有正经道:“说实话,接到你的电话我很意外,我都以为你打错对象了。”
“嗯?”盛洺川抬头。
“我们认识这么几年,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这是很大的进步。”那人似是欣慰的摸了摸头发,“说说吧,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儿,还是遇到什么让你心情愉悦的人了?”
盛洺川心头一紧,面前突然浮现了陈漓。
他又很快地晃了下脑袋,把陈漓从面前晃走了。
此时,服务员敲门进来了。
服务员确认好菜品,退出去后,那人惊讶地问盛洺川:“川,你居然点了amaebi”
“额?”经他提醒,盛洺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点了这道菜,低头不觉就扣了扣手心。
“哈哈哈,”那人笑起来,“这道菜你从前可看都不看,嗯不错,看来你最近确实很甜。”
“……”盛洺川赶紧低头喝了口茶。
等那人笑的差不多了,又恢复了他最开始带着围巾的绅士板正。他说:“其实挺好的,生活嘛,苦辣酸甜都要经历一遭才算完整。佛家不是常说:‘一切皆流,无物永驻。’你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按照正常理解是万物流转,任何都无法停留。但其实你换个角度去想,苦难也是一样的,一切苦难皆为浮云,过去就是过去了。”
盛洺川:“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佛学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佛学博大精深,跟心理学相通相融,精心静人。”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很快很淡的忧伤,“我啊,这叫自我开解,做人不能太较真儿了,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太较真儿容易治不好别人还把自己搭进去。”
“你还有想不通的事?”盛洺川问。
“那当然,”那人抿口茶,“人生在世都有七情六苦,我就算没有那些苦,听过太多悲惨故事,偶尔也要感伤那么几秒的。”
盛洺川笑了笑,没说话。
菜上齐了,那人对服务员说:“麻烦帮忙挂个免打扰的牌子。”
“好的先生。”服务员退了出去。
盛洺川知道,这是对面即将开始工作的信号。
他吃了口amaebi,让虾在口腔中反复咀嚼了几次。嗯,肉感细腻,齿间留甜。
确实有点甜。
等两人吃的差不多了,那人放下手中筷子,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盛洺川轻声开口:“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盛洺川放下筷子,“嗯。”
“转眼六年过去了,过得真快。”那人说。
盛洺川点头,还是“嗯”。
他心里隐隐开始紧张,应激性的。
“但好在很多事都在变化和发展,”那人笑着看盛洺川,“我那里有你第一次接受咨询的视频回放,你要不要找个时间看看?”
盛洺川:“看那些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这六年的变化。”那人说,“你看过当初,再看现在,你就会知道这六年其实不只有折磨,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在变化,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在变化的。你看你现在,就是明显在变好的信号。”
盛洺川低着头,身体静置缓慢,神经也慢几拍,明显没跟上对面人的从闲聊到工作的状态转换。
房间里点了熏香,说不清什么味道。安静中似乎能听到香沫燃烧殆尽后,掉落到地盘上的声音。轻扑扑的,像是飞蛾翅膀撞击树叶的声音。
那人神情更严肃了几分,又说:“川,你还记得上次见面,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