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那句“你知道什么”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盛洺川很确定，陈漓知道什么。
她肯定知道什么。
原本沉静下去的失控再度袭来，一双眼睛突然布满血丝，盛洺川死死盯着陈漓。
她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那些吗？
她怎么可能知道？
那年陈漓不过才十二岁，那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又会从哪些渠道知道那些事的？
知道，不知道，她肯定知道。盛洺川像是陷入了无休止的肯定与否认的旋涡里，风中带着凛冽的刀，旋转而上，刮得他血肉模糊。
这样的盛洺川是陈漓没见过的，她手心呲出汗来，太阳穴疼得像要裂开。她想解释说，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知道一些什么并不奇怪吧。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她此刻再说任何话都会是错的。
是因为那句话吗？她没想到情急之下的一句话，会让盛洺川反应这么大。
她抬手去抓盛洺川的衣服，却被躲开了。
“盛洺川，我的意思是，娱乐圈每个人在出道时都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有一些不好的回忆。我是说”陈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乱七八糟的组织着语言，“晚上只是随便吃个饭，因为你太久没拍过杂志，所以我想的是让你先跟主编见一面，互相了解诶下，她能更清楚你的风格，这样拍摄会更顺利一些。”
陈漓急红了脸，盛洺川默默听着，心里的烦躁和不安莫名下沉了几分。
“盛洺川”陈漓声音微微颤抖着，“没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对，这事儿也是昨晚临时决定的，当时太晚了我就没告诉你，想着反正今天也会见，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也没有不尊重你意见的意思。但，但这次真的只是吃个饭，去的也只有杂志的主编的，没有别人。”
她想盛洺川可能误会了今晚饭局的目的，或者是觉得她没提前是对他的不尊重。情急之下，她大脑也没法灵活运动，只能靠着本能解释这顿饭原本的目的。
烦人精哭了？
盛洺川闻声回头，看着陈漓的眼睛，却发现那哭腔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陈漓此刻左眼球里的那块淤痕却愈发鲜红欲滴，让人看了不由心惊胆颤。
“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好不好？”陈漓哄着说，“也不是非要去的，可以不去。”
“”盛洺川突然不忍，“那杂志那边——”
“杂志那边你放心，我能搞定。”陈漓假装轻松地笑了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你晚上跟朋友约了几点？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先回家。”盛洺川说。
“啊，”陈漓一愣，自顾理解道：“也好，累一天了，先回家休息会儿，晚上再出去。”
“”谎言被认真对待了。
那一刻，盛洺川很难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羞愧并内疚。
陈漓给程鑫打了辆车，她决定先开车把盛洺川送回家，然后再去跟杂志那群人吃饭。
“我自己回去就行。”盛洺川坐在副驾驶，迟迟没系安全带。
“那怎么行，我今天惹盛老师生气了，我得补偿补偿才行。”陈漓插好钥匙，扭头说：“盛老师不给我这个机会就是还在生我气。”
她又改口称‘盛老师’了，说话时的语气还是从前那般俏皮无畏。盛洺川竟恍惚以为希刚才那个患得患失的陈漓只是他的错觉。
可她每句话音又变得很短很急，跟平时的漫长散漫完全不同。所以，刚才那番，她到底还是记在心里了。盛洺川的内疚又浓了几分，冷静之后，他甚至觉得刚才的自己幼稚的可笑。
陈漓发动车子，“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啦。”
盛洺川定了一瞬，把安全带系好了。
悄悄传媒所在的园区当初是专门为影视行业建设的，园区里的装潢设计有很多电影和电视剧的元素。园区周边的位置种了很多柳树，被春风一吹，有些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枝丫。
“盛老师，”车子开出园区，陈漓突然开口。
盛洺川收回视线，看着陈漓。
“你晚上几点回家？”陈漓目视前方，“会喝酒么？需要我去接你么？”
盛洺川：“”
他那句‘安排’分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可陈漓却一直没揭穿他。他嘴巴微微张开，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儿同意跟陈漓一起去饭局了，开口却又成了：“不会喝酒。”
他突然决定晚上去找那个人，太久不见，他也该交作业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态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变化。他还分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但存在太强，不容他忽视。
“嗯，那就好。”盛洺川只回答了后半句，陈漓最想知道的他却可以回避了。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陈漓看着前方的车灯，感觉面前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回想——他们刚是在吵架吗？似乎又算不上，也并没发生太激烈的争执，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溃不成军罢了。
这一刻陈漓才意识到，有些被埋久了的事，非但没发霉变朽，竟还有越涨越高的势头。
那是陈漓从未碰过的一部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认为不去提就能安然无事，但事实好像并不会如她意。
盛洺川只要还在这个圈子一天，那些事就会再次出现。他躲不开也避不掉。而她能做的，也只能试着避免旧事重演，却无法保证盛洺川能安然无恙的再从那摊泥潭趟过第二回。
没有第二回，一回就够了
车外川流不息，路灯全都亮了起来，车里气压却持续偏低。陈漓反常的沉默，严肃的表情突然让盛洺川心里冒出些许歉意来，他反思刚才的态度，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他想了想，说：“要不要听广播？”
“啊？”陈漓显然没反应过来，“广播啊好，你喜欢听哪个台？”
陈漓伸手打开收音机。
北京交通广播正在播放郭顶的《保留》，陈漓对音乐没研究，但郭顶她还是知道的。
陈漓问盛洺川：“这个台可以么？”
盛洺川点头，他就随便听个响儿，车里太闷太沉，他会忍不住的心里发酸。
陈漓又问：“音量呢？”
盛洺川继续点头。
“嗯好。”陈漓应了声就没再说话，扭头继续专心开车。
盛洺川也没说话。
片刻后，先前被打断的丧气又卷土重来，并以比之前更猛更快的速度瞬间席卷了陈漓的全身。她双手抓着方向盘，盯着前方有些拥堵的车流，感受身边安稳又轻飘的呼吸声。
紧张。
心头紧紧地，喘不过气来。
大脑胡乱想着——盛洺川会讨厌自己吗？如果盛洺川知道自己知道一些什么，会不会从此就拒绝她的帮助了？盛洺川说那话时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不耐，是不耐烦她吗？
丧气，灰心丧气。
她像漏了气的气球，要一泻千里了。
这种丧到不能自控的情绪好多年没有过。十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被盛洺川一句轻飘飘的质问瞬间打回原形。
此刻陈漓无比感激晚高峰，外面堵着，她可以开的很慢，然后很慢很慢地整理自己乱成麻的思绪。
可怎么越整却越乱呢？
等一首《保留》结束，广播进了段广告。
“陈漓”
在一阵喧闹的广告配乐里，陈漓听到盛洺川叫了她的名字。
轻轻地，她差点儿以为是她听错了。
她握方向盘的手收得更紧了些，眼睛直直地没敢动，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今天是我的问题，抱歉。”盛洺川说。
“”陈漓一愣，脚下不受控制得来了个急刹车，扭头惊道：“你说啥？”
刚盛洺川说的啥？她幻听了，肯定是想法太多，脑袋太乱，导致她产生幻听了！
“我说——”“嘀嘀嘀——嘛呢会不会开车啊，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盛洺川被车外一阵暴躁的鸣笛和谩骂声打断，他赶紧看了眼后视镜，提醒陈漓：“先开车。”
“啊哦，”陈漓反应过来，重新发动车子。
抱歉？盛洺川刚说抱歉了？
名叫陈漓的气球，仿佛瞬间膨胀。
起飞了。
等到了路口红灯，她扭头看盛洺川，认真又问了一遍：“盛洺川，你刚说什么？”
“”称呼又变成盛洺川了。
盛洺川叹口气，“我说抱歉，我——”
“觉得对我态度不好？”陈漓抢话道。
“嗯。”盛洺川点头。
陈漓看着他，突然咧嘴笑了。
她上身靠椅背上，变成单手握方向盘，“盛洺川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好的习惯。”
“什么？”盛洺川从她的表情中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陈漓手指敲着方向盘，嘿嘿笑了两声：“你知道现在偶像剧的男主什么最讨厌吗？”
盛洺川眉心微皱，这什么跟什么。
“不知道吧。”陈漓自问自答，“他们都没嘴。有矛盾了不明说，非得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解开误会。但你不一样啊。嘻嘻，盛洺川是有嘴的优秀男主角，你这样能找到好多老婆。”
“”盛洺川无语加头疼，小烦人精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思维都飘到远古时期了。
下班晚高峰，四环堵死了，陈漓却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把大奔开出蜗牛速度。
嘴里哼了会儿不知道什么的调子，然后下巴点了点车前的柜子：“里面有糖。”
盛洺川没动。
陈漓又说：“你喜欢的香蕉味道。”
盛洺川：“”
香蕉糖跟盛洺川之前给陈漓的是一个牌子，不知啥时候买的，这会儿却被塞满了整个柜子。
“好吃嘛？”陈漓问盛洺川。
盛洺川没看她，咬着嘴里的香蕉糖闷声嗯了句，又拿了一块递给陈漓。
陈漓没接，歪着脑袋，斜着眼睛，语气很欠揍地说：“盛洺川，你不是要道歉么，那你给我剥开呀。”说着身体就往盛洺川的方向挪了挪，“这么直接给我，一点诚意都没有。”
盛洺川手上递糖的动作倏地僵住，嗯，他已经开始怀念刚才那个安静的陈漓了。
过了最堵的高架，陈漓依旧把车开的极慢，盛洺川忍不住问：“你跟杂志约几点？”
“七点半。”陈漓答。
还有半小时。
“过去来得及？”盛洺川觉得按陈漓这个速度下去，等下指定迟到。
“来得及吧。”陈漓不在意的答话。
“”盛洺川还想多嘴问一句吃饭的地点，突然插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漓看了眼支架上的手机。
是徐暖，于是她接听后开了外放。
好几天没联系的人突然这会儿来电话，八成是为了打听《屠城》试镜结果的事。
“哪儿呢？”徐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送盛洺川回家路上。”陈漓也很直接，答话时还有意无意的看了盛洺川一眼。
“我靠。”徐暖那边的喧闹环境音飞快变远，“你拿下他了？这速度够快的啊。”
“咳，”陈漓不自然的咳了声，“注意言辞。”
“注意言辞？你现在知道注意言辞了？不是你整天缠着盛洺川给他开黄腔的时候了？”徐暖丝毫不留情面地揭短，“陈漓，我才几天不见你，你脸皮就明显变薄了啊。”
这下不光陈漓尴尬，一旁的沉声的盛洺川也跟着有点了。他扭头看向窗外，给陈漓腾出足够发挥的空间。
陈漓没接徐暖的话茬，单独跟盛洺川是一回事儿，再加个人她还是抹不开脸皮的。
“行了不跟你扯了。”徐暖点到为止，转到正事儿。“我听说《屠城》今天开会了？”
“嗯。”徐暖话没说到点上，陈漓却提前解惑了：“你家渣男落选了。”
“靠，”徐暖怒了句脏话，也不知是恼这个结果，还是恼陈漓又说她男朋友坏话。
“你家盛洺川中了？”徐暖问。
你家陈漓听这个前缀就开心，点头回：“那必须啊，盛老师多优秀啊。”
“咦肉麻死了，”徐暖嫌弃地抖抖身体，“分明就是后门开得太明目张胆。”
“我家盛老师真没开后门。”陈漓在说到‘我家’时感觉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又想起谭唐会上难得夸人的话，忍不住骄傲道：“整个组，只有我家盛老师是他自己选的。”
“什么意思？”徐暖精准听出陈漓话里真正的意思，“其他人不是谭老爷子选的？”
“说来话长，马上就官宣了，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个组有多玄幻了。”这事儿确实一句话说不清，当着盛洺川的面，陈漓就更不想去深聊这个组里那些还未可知的问题了。
“行吧。”徐暖又问：“啥时候开机？”
“下个月十号。”陈漓回。
“来横店？”徐暖问。
“一部分在横店，还有一部分去银川。”陈漓说，“得看到时候具体安排了。”
“哦，那你到了横店来找我吧。”徐暖准备挂了。
陈漓想到什么又叫住她，“哎等会儿，他这次没选上，不会”
她欲言又止，徐暖却明白她的意思。“没事儿，谭导的戏也不是一次两次试不上了。”
“哦，”陈漓斟酌了片刻用词，“那昨天热搜那事儿，你是咋处理的？”
昨天热搜前十，徐暖那位‘好男友’跟同剧组女演员的绯闻占了四条，挂了足足一天。
“啥热搜？”徐暖不想聊这个，装忙道：“行了，你赶紧跟你的盛洺川甜蜜去吧，我这边儿组里好多事儿呢。”
“哎——”陈漓声音起了个头，对面已经把她电话挂掉。
陈漓看了眼手机，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往常那个狗渣男闹出绯闻，徐暖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次怎么突然平静了？
她想了会儿，没想通，才发现她刚打电话时，收音机的声音被盛洺川关掉了。
车里暖气缓缓流动，有点儿热。
她信了。百分之百确定盛洺川刚才那句道歉是发自内心的，绝不是因为她是经纪人的身份。
“盛洺川”陈漓声音都有些发涩。
“嗯？”盛洺川把视线从窗外回到陈漓脸上。
“你觉得《屠城》这个项目怎么样？”陈漓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盛洺川交换下看法。
因为知道一些事，所以她理解盛洺川的反应。只是刚刚事发突然，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如今细想，今晚吃饭这事确实是她唐突了。没提前跟盛洺川说，擅自帮他决定了行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盛洺川：“剧本我看了，故事很好。”
“演员方面呢？”陈漓看了眼导航，快到盛洺川家里，她就没绕弯子，直接问了正题。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盛洺川平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