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外传——张角(九)
第五十四章 外传——张角(九)
我是张角。我站在邺城之外的平坦旷野之上,独自面对数千西凉铁骑,掩护十万黄巾的撤退。
一人对数千。
还是数千装备精良的西凉铁骑。
无异于螳臂挡车、自寻死路。
换做是寻常之人,这必定是个疯子。
但我不是,我是张角,是华南老仙的弟子。
自我悟道以来,《太平要术》中的三卷法术我早已全部习会。
其中术卷的强大,早已经超脱了人世间的所有认知。
在此之前,我很克制,在使用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用第二次。
原因之一是因为它的强大,源自人的本源之力,对使用者的反噬伤害无法修复。
原因之二也是因为它的强大,蔑视人的一切努力,却对世间带去无尽的灾难后果。
我甚至连二弟、三弟都没有传授。
虽然术卷的道文就算放在世人面前,大概也没几人能够学不会,但我还是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在那个与“影子”独处的深山之中,术卷就已被我彻底销毁。
人心不可试探,我害怕有人获得了近乎神的能力后,人心中那不可控制的欲望会无序的怪诞膨胀,给生灵带去灾难。
但今天,我却不得不使用它。
我拄着九节杖,眯着眼,望着奔腾的西凉铁骑。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我自信的蔑视。
但是我自己清楚,我的四肢之中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只能靠着九节杖强行支撑着。
我的眼皮子也很重、宛若千斤重担,所以只能眯着眼看前方。
经过昨日与皇甫嵩旷日持久的大战,我的身体已经疲惫、虚弱到了极点。
不知道是否还能完整的释放强大的术卷道术。
但我的脑子格外清醒,知道要对付已经完成冲击准备的骑兵,只能依靠骑兵。
西凉铁骑的战马都是选自西域、河套平原之上最好的马,马背上的战士都是从小就在草原长大的悍勇人群,可以说这样的西凉铁骑是世间公认的骑兵之中的佼佼者。
世间无敌,不代表着真正的无敌。
我催动全身几近干涸的本源之力,召唤着属于我的骑兵。
西凉铁骑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骑士,但仅仅是像而已。
我的身后,万里的天空都是乌云,真正的恶灵骑士踏着云层渐渐落到地面上,骑士与马匹的盔甲与西凉铁骑不同,不是铁质的,全是阴森的白骨。他们的眼眶也是那么的空洞,但细细看去能看到深邃的浅蓝色光芒。
一骑、两骑、十骑。
我本就不多的本源之力已经完全枯竭,自身的力气也已经衰竭到没有一个关节可以轻微的活动。
却只能让十骑恶灵骑士落地,这显然不够。
有很多的恶灵骑士徘徊在云层之上,安抚着渴望鲜血的白骨战马,等待着我的召唤。
我大声呼唤着,朝着天地大道呼喊。
天空之中吐出银蛇。
那是闪电。
一道、两道、三道,闪电像是诡异的龙,在空中狂舞。
西凉铁骑冲击的速度缓慢了下来,我听闻他们之中有人大声的喊:“那都是贼道人张角的障眼法,冲过去!”
西凉铁骑不愧是精锐,面对如此天地异象,仍能够听从主帅的命令,他们稍稍整理着装,继续冲锋。
可惜遇到了我。
在此刻,世间的一切,在我的面前都是蝼蚁。
道韵缠绕着我的周身,不断汲取闪电的力量。
原本踩着一朵朵乌云才能降落的恶灵骑士,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云梯,贯穿天地、宽阔无边。
恶灵骑士与胯下的白骨战马全在嘶吼,仿佛是在嘲笑凡间骑兵的勇气。
一骑骑恶灵骑士从云梯驰骋,开始组成队形朝西凉铁骑冲去。
一骑明显宽大的白骨战马,跑到我的面前嘶叫了一声。
它的身上没有骑士,是在对我发出邀请。
我握着侧边的一个白骨,身体随着狂奔的白骨战马甩动,一跃而上。
来吧!
向前冲锋!
干碎西凉铁骑!
战斗结束的很快,人世间最精锐的骑兵,像一张纸,脆弱不堪、一触即溃。
仅仅一个冲锋,西凉铁骑就溃散了,他们之中有一半多永远留在了这个旷野之上。
我随性驰骋着。
与来自地狱的恶灵骑士一同嚎叫,嘲笑着他们的脆弱与自不量力。
我没有带着他们继续追击,因为在乌云之外,那是晴天。
是恶灵骑士无法迈入的地方。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雨很大、很大。
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
仿佛要洗去杀戮的所有痕迹。
无论是之前被西凉铁骑杀死的无辜平民,还是被恶灵骑士砍瓜切菜的西凉铁骑。
他们的血迹、尸体、甲胄,一应都被大雨冲去。
雨水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道河。
没有河流不是流向大海,但除了这条。
它与众多的河流不同,它不奔流入海,它通天。
恶灵骑士骑着他们胯下的白骨战马,在通天河之上徜徉,返回那片云端。
我似乎也应该和他们一并离去。
因为我看到,远处有一个干枯的身躯,拄着九节杖,闭着眼,就这样站立在那里。
那是我的肉身,现在的我和他们一样,是一缕亡灵。
其实我早有预感自己的死去,在骑上胯下这匹宽大的白骨战马之时就已经猜到。
一个将死之人,哪来的无尽力气?
但我还想看一看这世间,于是我下了马,拍了拍它。
它却有些不舍,围着我转了两圈。
我对它说:“我也转两圈人间,再与你驰骋。”
它得到了我的承诺,欢快的跟上部队跑了,跑到了云端,消失不见。
心系了一辈子的人间,哪有那么容易便放下?
我也说不出自己想去哪里,就是想再看看人间。
于是,我先去看了看安然撤退的十万冀州黄巾军。
他们之中有人听了我的话,离开了队伍,回到了曾经的家乡;
更多的则是在二弟、三弟的带领下,继续斗争,我很想劝劝他们,但发现自己没法与他们沟通。
不禁自嘲自己的多事,离了人间,还想要掌控他人的选择,多么可笑。
我离开了他们,这次没有不舍。
前路漫漫,每个人自有选择,我在或不在,都无关紧要了。
我游荡到乡间的断壁残垣之间,看到几个结实的农夫紧紧握着手中的草叉,面对着贪婪的官兵,保卫自己最后的粮食。
我徘徊在城中热闹的酒肆之中,看到几个寒门的弟子围坐在不大的桌子前,食用着不多的菜肴,大声地谈论世间不公。
我行走在砖红瓦白的汉庙之外,看到几个歪倒的雕像狼狈的四散在台阶上,宣告着王权的裂痕,那是百年观念的改变。
这样的人间,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好多了。
我很满意。
但想到似乎一生没怎么云游四海,有些遗憾。
于是,
我去向极北,看了全身洁白的熊,天空中还有一道道幻彩的光柱,比银河还要美。
我去往极南,见到笨拙走路的鸟,海面上还有一道道间歇性水柱,原是鱼在呼吸。
为何眼前这一只黑白相间、介于鸟和鹅的东西有些眼熟?
好像还朝着我挤眉弄眼。
莫非?
我走近,把它拎起。
按道理来说,我已经触碰不到世间的东西,但却意外的顺利。
果然,是随性到有些调皮的华南仙师无疑了。
我纠着它狠狠揍了一顿,之前我不敢,现在我可以是一无所有,自然为所欲为、无所畏惧。
它抱着头,问我看过了人间,可是满意?
我点头。
但忽然想到,还有一处没有去。
于是一脚踹走了这像鸟又像鹅模样的华南仙师,回到了南阳郡堵阳县外的一个院子。
只见一个小房屋中竟然冒出绿色的光芒。
我知道,那自然不是闹鬼。
因为,我就是鬼。
我很好奇,走进房屋,听到一个小孩正色给另一个头大大的小孩讲着所谓的“科学”。
期间我听到了“焰色反应”、“完全燃烧”、“助燃剂”等等词语。
很是新鲜。
很有乐趣。
但我听不懂。
他们的乐趣我不懂,我自然要追随自己的乐趣。
那匹宽大的白骨战马来接我了。
它是我新的伙伴。
也许人间少了一个张角也无大恙,地狱多了一个强大的恶灵骑士可能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