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傍晚时分，程许二人达到程玉的办公楼，楼内许多办公室都熄了灯，静悄悄的，唯独车秘书门户开着，人却坐在过道的小书桌前，点着一盏绿顶台灯伏案办公。
程幼宜放开许则韫的手臂，极其利落地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车秘书，怎么还没下班？”
车秘书名叫车郁，二十五六的年纪，是程玉的心腹兼保镖，从南京总统府一道跟来，平素处理些琐事并日程安排和打报告的活，虽然不累，却极为耗费时间，几乎是和程玉形影不离。
听到声音，车郁放笔微微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程幼宜：“二小姐来啦，主任在忙，我也走不开。”
“要不你先回？我跟大哥说，我现在有事找他商量。”程幼宜走到门前，抬手要敲，却听到门内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气。
许则韫见她站着不动，用眼神示意车郁，里面怎么了？
车郁起身靠在墙上，砸了砸嘴，脸上立时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前些天孔六小姐给主任送了一份资料，此后她就天天来我们这给主任送东西，什么吃的用的啊。”
程幼宜和许则韫眼神一对，各自脑海中都冒出两个问题：
“什么资料？”
“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两人说完后赶忙心虚地压低声气。
车郁做个噤声的手势，对许则韫微笑：“姑爷倒是挺关心大舅哥。”
“行了吧，别说我啦！”
车郁和许则韫对脾气，素来喜欢跟他开玩笑，这下盯着他继续说：“主任常说有您这么个妹夫贴心那！”
程幼宜一回头，继续问道：“那东西是有关厉东瀛的吗？”
车郁点点头：“是的，老大一叠，主任这些天都在看。”
许则韫一直看着程幼宜，看出她急切的脸上缓缓浮上一层笑意。
程幼宜原本在女子当中身材算是较为高挑精瘦的类型，但自打被厉东瀛折腾几个月，便消瘦起来，回到自己身边这么些时候，也没见养起来，所以现在他眼中的程幼宜是个弱柳扶风的样子。
见程幼宜站久了，担心她累着，招手让她坐到车郁位置上去：“我们在这等大哥出来。”
车郁了解小夫妻新婚燕尔甜甜蜜蜜，心里羡慕得紧：“姑爷真好，真体贴。”
程幼宜被打趣倒也不脸红，单是仰起头：“那资料你有吗？”
“巧了，刚才就在看呢。”
车郁示意程幼宜看桌上的文件，接着就去自己办公室里搬出一把椅子来，让许则韫坐下。
这份文件是厉东瀛从入仕到如今的详细履历，主要描述其在职务上做过的事情。孔亦如撒娇从自己父亲那里求来，寄希望于这些东西能够给程玉一些帮助。
她知道厉东瀛心思缜密，父亲手上不会有他的致命把柄，是故想来想去，便觉得也许能从他的个人履历中找到破绽，便巴巴地送来来，且天天陪着程玉整理阅读。
车郁抬手看了眼手表：“都七点来，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许则韫分过来半沓文件，头也不抬地翻阅起来：“小程吃什么？”
“我想吃片儿川。”
“姑爷呢？”
“随便。”
坐了一天，车郁终于得以解脱，迈着轻快的步子下楼去，程幼宜和许则韫则坐在办公室门口细细查阅起文件。
除去车郁看过的那部分，剩下的便是厉东瀛25岁以后的事情，那都是程幼宜知道的，先是在南京的民调会里挂虚衔做副会长，暗地里替父亲收集信息拉拢本地乡绅，做些互惠互利的生意；28岁时被特招进党务调查科，做经济调查一类的事情，直到前年一次调查，牵涉到20几个内部官员，由于事态严重被一次拉清理，他这才崭露头脸做了正经科长，常年往返沪宁两地走动，直到去年。
许则韫草草扫看一遍，不由得咂舌：“单这么看的话，厉东瀛魄力十足啊，敢一次参20几个官员。”
厚重的木门打开，程玉和孔亦如从里面出来，孔亦如笑道：“幼宜，你来接你大哥下班么？”
只听程玉寒声道：“要不是父亲在背后给他撑腰，叫他放开手脚干，他不敢。”借着嗤笑一声：“他从军校毕业回南京前父亲就想好叫他补实缺，踏实做两年提拔进总统府，要不是他那时心急又傲气，也不至于去民调会。他便那时对父亲心怀怨恨，殊不知他得罪北平的大人物，父亲为了保他才让他在那个位置历练。”
程幼宜听得心头窝火，蹭地站起身：“民调会清闲自在，他有什么不满？”而后才望着孔亦如回道：“临时起意，没想到六小姐也在这。”
许则韫听完程玉说的话，忽然能够理解厉东瀛的背叛对程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此前心里的谜团也就一一解开了。
“爸爸那时就没看出来厉东瀛的狼子野心吗？”
程玉走上前去，叹了口气：“清闲意味着无人问津，他那性子是闲不住才会去勾结日本人。”走到许则韫身边，对他的问题做出了回答：“虽然看出有些问题，但总念着一手带大的情分，三不五时敲打敲打也就过了。”
许则韫一听这话就知道，岳父是个心软的人又或许百密一疏，否则也不至于被徒弟背后摆一道，单是揽住程幼宜的肩膀拍了拍，以示安抚。
程幼宜听得心里难过，顾念着孔亦如在跟前，自己不好骂脏话，只好是忍下来。望着程玉：“大哥跟亦如顺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东西了吗？”
“前两年的事有点蹊跷，但不确定，正想晚上去找你俩说。”程玉对两人说完，回身说道：“天不早了，我们一谈起话来不知要说到几时，这样把，我叫车秘书送你回去。”
孔亦如想着他们要谈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单是点了头：“多谢，那我明天还能来吗？”说完仰起头，一双明亮干净的小狗眼滴溜溜的，惹人怜爱。
程幼宜素来对男女□□等八卦不敢兴趣，因此也没想着要撮合孔亦如和程玉，许则韫却是听出程玉的弦外之音，觉得不应该留，于是没出声。
“车秘书呢？”程玉一转头，正见车郁提着两个竹制食盒上楼来。
车郁提得气喘吁吁，一抬头见众人准备下楼，有些摸不着头脑：“主任这是下班了？”
程玉领着三人一道走：“这东西你带回家吃吧，我今晚跟幼宜和则韫一道吃，还有，你送六小姐回去。”
孔亦如见车郁提着东西不方便，想了想：“我二哥在附近办公，我去找他好了。”
五人一齐走到办公楼门口，程幼宜握着孔亦如的手笑道：“亦如，今天实在对不住，改天我请你来家里吃饭。”
孔亦如挑眉一笑，眼睛弯弯的：“是去许家还是程家啊？”
“你挑好不好？”
许则韫看出小姑娘的心思全在程玉身上，可恨小程是个不懂俗务的脑子，只好出来打圆场：“你帮我们这么大忙，自然是大哥做主请客，去程家啊！”
程玉听罢，也点头应声：“是，六小姐帮来大忙，改天程某下帖请六小姐来家中做客。”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孔亦如伸出小拇指：“拉钩，不许骗人。”
程玉问道：“程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接着和她拉了勾，目送着车秘书送她去孔武所在警务办公楼。
等人都走远了，程幼宜这才把话题兜回来：“我们今天买到了厉东瀛和日本高官的合照，收受日本商人的贿赂证据若干，还有一些不打紧的往来电报。”
程玉被她挽着胳膊，一瞥旁边的许则韫，打趣道：“都成婚了，出门还挽着我。”然后把她的手拂开，快步走到车旁：“来，跟我说说那些电报都说了什么？”
许则韫拉开前座车门，程幼宜刚上去就被赶下来：“你陪则韫在后面坐。”
程幼宜努努嘴，自觉做得有些不对，却听许则韫说：“没事，我不懂这些，你们坐近点好讲。”
程玉把车门拉上：“这些事原本与你无关，但如今我办公室里事多抽不开身，没你陪着真办不过来。”
许则韫规规矩矩地应声：“都是一家人，我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程幼宜懒得理会他俩的对话，单是回答程玉的问题：“大多是两边互通近期的工作内容，鸡零狗碎的没什么价值；另外是提到则韫买林府航线的事，日本人很重视，也许他们会施压。”
“则韫，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理解？”
面对程玉的忽然发问，许则韫有种学生时代上课被先生点名的错愕，他在心里组织语言用了约莫一弹指的功夫，这才说道：“我没跟日商做过生意，对他们不太了解，对于航线的事情我是这么看的，日本人想通过买断航线，夹带鸦片或是武器之类的违禁品到沪城谋取暴利，同时用这些东西搅乱沪城的民生和市场，为他们的政治活动出力。”
程幼宜听罢，觉得这事和杀父之仇毫无关联，一时间无暇探索许则韫的思想境界，只想听听程玉的看法。
程玉开着车，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你跟林家谈得怎么样了？谁出面谈的？”
“刚开始和严三谈，后来是林督理拍板的，我这几天拟好合同送去让他过目，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条款，找个吉日就能签约了。”
程玉轻轻笑起来：“木户重光为了这条航线，上林府拜会许多次都没见到林督理，你居然从他手里谈成了，真是厉害。”
听到这么一解释，程幼宜才了解到许则韫在商务谈判上的厉害之处，从心底对他生出许多敬佩，连带着看他的眼神也明亮起来。